饱满与温情的儿时春节(散文)_杨永敏

儿时的年味，一进腊月就能嗅到。那时的年味，会随着腊八、小年、除夕的纷至沓来，气氛越来越浓烈。

在我们北方农村，腊八节可谓过年的前奏曲。这一天，勤劳的母亲天不亮时就悄悄起床，到院里抱回干柴、炭块开始生火做饭了。待大锅里水烧开后，她把昨晚早就泡好的花生、绿豆、黄豆、红豆、豌豆、玉米粒等一干食料倒进锅里，搭上笼屉把玉米馍馍放进去，就开始打扫房间和院落。家里的土炕被炭火烧得热乎乎的，我和哥哥姐姐们赖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惬意地听着豆类们在铁锅里“咕嘟、咕嘟”欢快地碰撞翻滚，流着口水吮吸着腊八粥外溢的清香，时不时从被窝探出脑袋来往灶火边和窗外不停地张望。灶台上，红红的炭火把铁锅笼屉烧得冒着热气。冬日的太阳，把窗棂玻璃上晶莹剔透的冰花辉映得五彩斑斓，母亲打扫院子传进耳里的“刷刷”声，让人心里顿生温暖。庭院打扫完，母亲开始挨个喊我们起床吃饭。在声声催促声中，我们极不情愿地穿好衣服下炕洗脸。洗漱间，母亲麻利地把炒好的辣子酸菜端到饭桌，一家人坐在一起喝着香气四溢的腊八粥，就着酸菜吃着玉米馍馍，把年的味道细细咀嚼。

“今年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农历腊月二十三是过小年的日子，也是人们最忙碌的日子。小年是过年的前奏，意味着从这一天开始，家家户户都要开始打扫庭院，祭送灶王爷上天，准备年货了。过小年这一天，父母亲早早就开始行动起来了，他们把屋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厅堂的桌椅灶台抹洗得一尘不染，然后请出灶王爷画像，拿出糖瓜、酒肉等各类美食祭放到灶王爷画像前虔诚地跪拜，祈望灶王爷能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来年风调雨顺，家里四季平安。

小年一过，家家户户就开始忙碌热闹起来了。男人们忙着到集市采购年货，女人们在家蒸白馍、捏馄饨、炸麻花、卤猪肉，忙着给全家老小们赶制过年穿的新衣服。孩子们把长长的鞭炮一个个拆开来装在口袋里，拿炭火把木棍点燃，在大街小巷疯跑燃放，此起彼伏的“噼里啪啦”声把年的味道渲染得生动而丰富。

小时候，每逢年关，我总喜欢跟着父亲或邻里乡亲逛集会。集市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忙碌了一年的大人们一扫往日劳作的艰辛疲惫，满脸憨笑着往返穿梭于肉食菜摊之间。过年，孩子们最钟爱的事就是贴年画放鞭炮，趁父亲买糖果的空儿，我满心欢喜地身揣卖兔子得来的三五元钱，连跑带挤地找到鞭炮年画摊，买几挂鞭炮、二踢脚，选几幅喜庆的年画，再跟随父亲到集市的戏台下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煮麻花，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除夕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一早起来，父亲便开始打扫庭院，母亲忙着和面、切萝卜、剁肉拌饺子馅。哥哥的任务是把家里的大缸挑满水，姐姐开始用沙子不断翻炒着花生。趁着炒花生的火，姐姐拿面口袋或面缸底的废面兑水加热打成糨子，我就开始用糨子粘年画、糊窗花、贴春联。一时间，屋里墙上贴上的杨柳青年画与古装现代戏年画交相辉映，春色满园、米面如山、出入平安、六畜兴旺等红“印章”盖满了家里的角角落落。农家小院的大门两边，“牛耕沃野生福气，风调雨顺兆丰年”的红色对联寄托着我们全家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深深向往。农家小院经这么一布置，屋里瞬间便亮堂了许多。

我没见过爷爷，爷爷在我出生前就不在了。那时候，奶奶已经八十多了，老人家由我父亲和三叔轮流赡养，轮到过年正好在我们家。奶奶过来后，一直住在我们家西房。除夕，姐姐把花生炒好后，母亲会把又热又香又脆的花生和早就准备好的麻花、红枣、柿饼等一应待客美食装满提篮，叫我给奶奶送过去。我们这边开始包饺子时，奶奶会颠着一双小脚过来帮忙。父亲坐在灶台前拉着风箱，哥哥把挑回来的水倒进水缸，奶奶、母亲、姐姐围坐在暖烘烘的土炕席上擀面皮、包饺子，我在院里燃放着鞭炮。三世同堂，有说有笑，亲情满满，恭迎新年，温馨幸福的场景，至今仍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中，时常会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这种热烈的氛围一直能持续到下午三四点，饺子包完后，奶奶盘腿坐在热炕头静待着年夜饭上桌。母亲落下炕，开始准备切肉炒菜，她把父亲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猪耳朵、猪肝切成薄薄的片，调好放进盘里。母亲忙活的时候，姐姐也把炒好的芹菜肉丝、醋熘白菜、麻辣豆腐、韭菜鸡蛋等美食端上了桌。一家老小说说笑笑围坐在一起吃饭时，母亲还在忙着为我们下锅煮饺子，饺子落进热气腾腾的铁锅里，上下浮沉，闪转腾挪，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勾引得我肚子里的馋虫不断往出冒……

年夜饭开始了。就在我给大家分发筷子时，母亲会最先把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端到祖先的牌位前放好，叫上父亲同她一起跪拜。祭祖仪式结束，母亲才会把煮好的饺子端给大家。有时吃着吃着，就会“咯嘣”咬到一枚硬币，我心里先是一紧，接着便十分开心地笑起来。母亲曾说过，谁吃到了包有硬币的饺子，谁就是最幸运的人。一家人谈笑间，窗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很快，天地间便成了白茫茫一片。

大年初一，院子里的雪已经很厚很厚了。天刚蒙蒙亮，我就迫不及待地爬起来，穿上母亲为我准备好的新衣服跑到屋外燃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彻云霄，把乡村的年味点缀得分外绚丽、格外热闹。从初一到初五，我和哥哥姐姐会相跟着给家里的长辈及亲戚们拜年。在我们河津老家那边，拜年兴磕头，这种习俗一直延续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破五一过，村里便会请来周边县市的戏班子前来凑兴，同时也会根据安排，组织村里的年轻后生和女人进行舞狮子、耍龙灯、敲锣鼓、扭秧歌等社火节目排练。戏台上，声声蒲剧委婉动听，大队场院，阵阵锣鼓不绝于耳，真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乡下农村这一道道色香诱人、五味俱佳、叫人难忘、令人留恋的年味大餐一直会持续到正月二十左右方能结束。

小时候的我们对物质生活的要求很低，口袋里虽然没钱，但精神生活很丰富，一节甘蔗能让自己心里甜一天，两挂鞭炮能让自己燃放半个月，三五块压岁钱能让自己富有多半年……儿时的年味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是期盼，是幸福，是快乐，更是怀念。

时过境迁，父母已逝。现在每逢过年，我再也享受不到被父亲牵着手在集会上买年货、挑年画时的那份喜庆热闹了；再也不能依偎在奶奶和母亲怀里，贪婪地大快朵颐她们为我做的年夜饭和包有硬币的饺子了；再也不能跟随街坊邻居，坐着彦刚哥的小四轮到二十里外的县城看元宵社火表演了；再也看不到村子中央的戏台上长袖蹁跹、咿咿呀呀的乡间蒲剧了；再也看不到姑姑家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转播的春节联欢晚会了……

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现如今，富裕起来的人们，出门有私家车代步，付款有微信、支付宝，购物有淘宝、京东可供选择，聚餐到饭店想吃啥就点啥，饿了用手机美团轻轻一点，外卖很快送到家，十分方便快捷和省心省力。人们平日的生活，远比我们那时候的过年内容要丰富。现在的春节，对青年一代来说，是一种岁月流经的标识和符号。而远去的年味，对不惑之年的我们来说，却已成了一种奢望和一段过往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