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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摹先祖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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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5 17:59: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描摹先祖形象



到各地游览乡村民居,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祠堂,因为,从那里最容易找到一个宗族的根脉。这几年,我几乎走遍了山西晋商大院的家祠,陕西的祠堂也去过几处,如米脂杨家沟的马氏家祠,韩城党家村的贾氏家祠,每到一处,都会自然想到供桌上那一排排漆黑的牌位和上面那些遥远陌生的名字。一般的家祠所供祖宗像都远不过三代,再往上,就只能用牌位替代。

中国人从来就有祖先崇拜情结,但是,在没有摄影技术的年代,祖先只能留在牌位上、家谱中供后人怀念,即使堪称伟大不朽,也只能留在书籍中。晋陕两省乡村人家的祖先牌位一般敬奉在正房里,逢年过节,上几炷香,拜上几拜,也算寄托了对祖先的思念。没人知道祖先是什么装扮,更没人知道祖先长什么模样。现在想,无论我们的先祖丑美妍媸,最后都在后人的想象中格式化,变为一种固定的模样,武威高大,善良慈祥,被规范得非常正统,也就是常常被人说起的高大全形象。

炎帝是与黄帝并称的中华民族始祖之一,但是,他身后的待遇远不如黄帝。因为,他是个以失败而告终的帝王,阪泉之战过后,一败涂地的炎帝就不能再与黄帝相提并论。

相传,炎帝人身牛首,头上有角,一生下来就是个“水晶肚”,几乎是全透明的,五脏六腑全都能看得见,连吃进去的东西也能看见。参观过各地所建的炎帝像,这种形象就更加明确。

目前全国有三处炎帝陵,其中晋陕两地各一处,湖南一处。山西高平的炎帝陵位于神农镇庄里村,俗称“皇坟”。陵后有庙,谓之五谷庙。走近该村,只见丘陵起伏,青山映翠,矗立在陵墓前的炎帝石雕像高二十余米,牛首人身,袒胸露乳,头上短短的角,似乎在说明当时的炎帝部落正在由游牧向农耕过渡。手里抱的谷穗又告诉人们,炎帝正要去教民农耕。而腹部清晰的肠胃,则是“水晶肚”、尝百草的写照。可以看出,雕像的塑造全然以传说为范本,一双牛眼,两道隆眉和挺硬虬髯,在十足的野性中又带着几分淳厚。

陕西宝鸡渭滨区益门乡(神农乡)新修的炎帝陵内,炎帝雕像与高平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犄角更像牛犄角,弯弯地长在头顶。与高平的炎帝相比更加规矩,似乎已在中华文化的磨砺中收敛了野性,像个仆人般中规中矩地双手捧着谷穗,中规中矩地坐在神龛之上,虽也赤膊,却已穿上纹饰流畅的短袍。细长的眼里,露出慈祥的光,下垂的胡须整齐地拢在一起,从神色看,俨然一位坐在门前晒太阳的关中老汉。

两座不同的雕像,表现出不同的地域风格和历史观。高平地处太行山区,这里山高川大,民风强悍,春秋时代是赤狄民族所建的潞国所在地,后为晋国所灭。以后,每当烽烟起于中国,都是强人盘踞之地,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匈奴人刘渊建立刘汉政权后,曾来这一带就食(躲避灾荒),羯人石勒也曾在这一带跃马扬鞭。与中原仅隔一座太行山,但是这里不接中原地气,语言是泽潞方言,吃饭最讲究小米干饭、黄米糕。这样一块地方建造的炎帝塑像怎可能中规中矩,一定是在彪悍中带着十足的狂野。宝鸡则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受中华文化熏陶最多,若在宝鸡随便找一个当地人,说不定连五脏六腑都濡染着中国传统文化的颜色。因而,尽管炎帝属于史前人物,游牧部落首领,那里塑出的炎帝却是中庸、平和、敦厚,带着一股儒雅之气,头上的犄角只是象征性的,以后,会与炎黄子孙的棱角一起消退。

与炎帝相比,黄帝轩辕氏是正统的。全国各地黄帝陵有多处,黄帝故里也有多处。《史记·孝武本纪》记载:汉武帝刘彻“北巡朔方,勒兵十余万,还,祭黄帝冢桥山”。自汉武帝这一次炫耀武功式的祭拜后,虽还有别的地方自称有黄帝陵,却再也不能与陕西黄帝陵在国人心目中争宠。

黄帝与炎帝本是同时期人,而且相传是同父异母兄弟,尽管发生阪泉之战后,炎帝被黄帝赶到南方,两个人的模样不应有太大区别,有角就都应该有角,至于粗犷还是慈祥,另当别论。事实是到了黄帝那里,在后人敬畏之心中一切都不一样了。一次次祭拜之后,黄帝一步步朝国人想象中的相貌靠拢。古籍中说黄帝“河目、隆额、日角、龙颜”,虽然相貌奇异有帝王之气,但是并非相貌堂堂,不管“日角”是什么样,至少与炎帝一样还长着犄角。远古传说中的先祖好像都长角,炎帝如此,黄帝如此,与黄帝为敌的蚩尤也是如此。传说中的蚩尤不光兽身人语铜头铁额,而且“牛耳,鬓如剑戟,有角,与轩辕斗,以角觝人”。然而,黄帝的犄角在中国人的崇敬中渐渐没有了。

走进陕西黄龙的轩辕墓,首先看到的是高台之上的庑殿顶祭拜大殿。这是中国品级最高的建筑形式,只有帝王才能享用。在国人的心中,黄帝早已享受至高无上的帝王之尊了。这么一座高大的殿堂耸立在游人面前,黄帝陵墓顿时显得异常矮小。拾级而上,只见石刻的黄帝像高矗,陵前香箸高燃,游人匍匐,热烈中透出肃穆。钱穆先生说黄帝诞生,“霹雳一声雷,惊醒了中华文明”(《黄帝》)。这里的游人仿佛只要虔诚跪拜,就可借黄帝之威红运当头。

刻石上的黄帝像是经数代帝王祭拜,世代流传下来的,应该是最正宗纯种的中国人。然而,一点也看不出应有的远古气息。炎帝浑身裸露,黄帝却被戴上帝王冠冕,穿上朝服,仿佛在时刻等待着后人朝拜。《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并没有说黄帝什么相貌。倒是《孔丛子》一书中说孔夫子时提到黄帝的长相:“吾观孔仲尼有圣人之表,河目而隆颡,黄帝之形貌也。”这仍然只是后人的想象。传说中的黄帝被漫长的时光烟云遮掩得似幻似真,又被周身散发出的神圣光芒环绕,刺花了后人眼睛。黄帝就变成了眼前的样子:目字脸、剑眉、悬胆鼻,眼神锐利,表情刚毅、雄健,沉思中又见仁慈。这应该是后世所有圣君英主和仁厚长者的形象,不仅仅属于黄帝一人。

不管是炎帝,还是黄帝,都处于游荡奔波的游牧或半游牧部落时代。这种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部落,是最正统纯种的华夏人。之后,华夏族就开始了无休止的战争,不断扩大领地,掳掠人口,华夏人的血管里无疑会融进其他部落的血液。

原始社会是一个令现代人无法想象的漫长过程,在那个弱肉强食,没有朝代、没有帝王的时代,一切都是朦胧模糊的。现在我们只知道,在与其他部落和自然界的争斗中,黄帝胜利了,传下了华夏民族这一支,繁衍成了今天的煌煌大中华。



又想起唐尧的样子。

自尧帝开始,帝王开始变回人形。《史记》云:“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可见华夏文明自尧才真正开始。帝王之身由人兽结合,向正常人转变也从尧帝开始。

司马迁眼里的尧帝一如以前的帝王一样仍充满神话色彩。《史记·王帝本纪》中说:“帝尧者,放勋。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黄收纯衣,彤车乘白马,能明训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万国。”由明人萧良有编撰的儿童启蒙读物《龙文鞭影》中说:“尧眉八彩,舜目重瞳。”这是说尧、舜生有异相,具帝王之风范。中华民族习惯神化帝王,尽管以后的帝王都有种种异相,但毕竟回归到人的范畴。

山西临汾史称平阳,位于该市南端的尧庙始建于晋代,是国内最大的尧庙,历代均为皇家祭祀之所,史书上又有“尧都平阳”的说法,因而,临汾尧庙里的尧帝像应该最具权威。

进入尧庙,沿尧宫甬道中间由龙凤图案刻制的中轴线“龙凤之脉”,走进广运殿,高达二米八的唐塑尧帝像高居神龛之上,四岳、后稷、羲和、皋陶四位朝臣伺立两边。仰视尧帝,看见的只有帝王的威仪,皇家的奢华,再剩下的就是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肃穆气氛了。神龛上尧帝端坐,像座山,更像一座即将发出洪亮声响的巨钟。身着长衣,双手托膝,两腿分开,一张富态的方脸上,不露分毫表情,眉毛浓厚,长可抵鬓,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八彩眉。眉毛下,是一双中国人特有的丹凤眼,射出的却是帝王之气,好像藐视群氓,冷观世态,风萧萧兮岿然不动。隆鼻之下,短髭浓密,方阔的下颌上则是长须垂胸。至此,一副完美的帝王雕像就矗立在面前。中国帝王该有的一切特征一样不少。与黄帝陵里的黄帝像相比,更多了几分威仪。史书中的尧帝和蔼亲民,崇才爱贤,61岁当政,活了114岁,在我的印象中应该是个和气慈祥的小老头。《韩非子·五蠹》中说他“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资治通鉴》中又说他“茅茨土阶,恶衣菲食”,可见生活质量并不高。在那个逐水草而居,风餐露宿,奔波操劳的年代,帝尧应该是黑瘦干巴,一身风霜。这显然不是中国人心中的帝王。被皇权教化了两千多年,中国人最认可的不是英雄,也不是趋之若鹜的金钱,而是权力,帝王就是最高权力的化身。孔夫子说:“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像个乡村老汉一样,应该有帝王的霸气、王气,挥手之间能让山川震颤,河水沸扬。于是,身处原始社会末期,还只是个部落首领的尧,就成为神龛之上无所不能的帝王了。

从炎帝的犄角,到尧帝的八彩眉,到舜帝的重瞳,不知是后人盯上了先祖的头部,还是先祖们由上而下一点点进化。到了大禹、夏启、商汤,或者再往后,时间距我们越近,祖先的面目越清楚,再也没有怪异长相,统统变成了正常人。

然而,他们毕竟是帝王,身上笼罩着人为的神秘。为有别于普通人,就必须制造些让百姓不得其解的诡异之事,如生前的长虹贯日,死后的电闪雷鸣。真正能让我们看清先祖真实面目的,是1975年发掘出土的秦兵马俑。



历史的风云往往摧枯拉朽,包括历史本身都被摧残得不成体统。这些年,我在晋秦两岸行走,发现一个历史现象,即中华文明史好像是深埋在黄土之下的。准确地说,是埋在墓葬里的;或者说,中华文明起于黄土地,又是从黄土之下被挖掘出来。当年,我们的先祖将文明埋在墓葬里时,最担心的就是被人掘出。但是,恰恰就是这种心理,为印证中华文明保留了最真实的依据。

这些年发掘的最大墓葬便是秦兵马俑。因为这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的陵墓,文化历史价值格外引人注目,被法国前总理希拉克称为世界第八大发现。在我看来,秦兵马俑的另一个意义,在于让人看清了两千多年前,秦人、华夏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走进西安临潼兵马俑馆,立刻会被那浩大的气势震撼。八千尊真人大小的兵马俑,整齐排列,蓄势待发,俨然是一个完整的地下军团,只需一声令下,又会变成一支虎狼之师,高举戈矛杀声阵阵再次扑向六国。仿佛突然间,司马迁笔下那支无敌之师,一下子复活了,而且如此清晰、逼真。

作家贾平凹说“秦兵马俑出土以后,我在京城不止一次见到有人指着在京工作的陕籍乡党说:瞧,你长得和兵马俑一模一样!到了秦,就是兵马俑了”。军旅作家周涛引用别人的话说:“老陕啊——不化妆的时候,是兵马俑,化了妆就是唐三彩!”又说兵马俑:“仿佛他们只要被唤醒,只要换上一套今天时兴的衣服,马上就可以走进人群当中去,不说话,谁也分辨不出来。他们和今天的陕西人长得多像呵,不,今天的陕西人长得和他们多像呵!这真是人种的惊人酷似。”

陪葬坑中还挺立着几百匹战马,它们昂首嘶鸣的状态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金戈铁马、雷霆万钧的古战场。这些战马也形态各异,导游讲解其中一匹时说:“这匹马塑得双耳如削,鬓如风云,鼻翼微张,目视前方,似在引颈长鸣,又像扬蹄欲奔。”这又令人想起春秋战国时代秦地那水草丰茂的景象,想起秦人的起源,同时也想起以后的唐三彩马。

三千年前,秦人的祖先生活在今甘肃东部的高原,那里草场肥沃,最适宜养马。秦人就是养马起家的。与远古时代的帝王一样,秦人的祖先也是个怪物。史司迁治史,每言先祖必有玄幻色彩。《史记》中的秦人先祖,是个黑色的大鸟,在空中飞翔时落下一个大蛋,颛顼高阳氏的女儿女脩吃了后,生出来孩子,就成了秦的祖先,名叫大业,是为秦国和赵国先祖。以后,秦国好几代祖先都长不成人样,都鸟身人言。舜发挥其所长,让其辅佐驯化鸟兽。鸟兽多驯服,舜赐姓嬴,这才有了嬴姓。以后,夏、商、周时期,秦的先祖有好几位当过御者,曾经给商汤、太戊、周缪王驾车,后来周孝王因秦祖先善养马,因此将他们分封在秦,作为周朝的附庸,这才有了以后的秦国。

秦始皇不光在自己的陵墓中放了大量的兵马,还有许多养马人。贾平凹说:那些养马俑“高髻后挽,面目清秀,双手放膝,沉着安静,这些起初出土时被认作女俑,但随着大量出土了的同类型的俑,且一人一马同穴而葬,又唇有胡须,方知这也是男俑,身份是在阴间为皇室养马的‘圉人’。”贾先生没说,秦的先祖就是地地道道的圉人,也是最早见于记载的圉人,并且是凭借圉人的身份起家的。秦始皇弄这么多圉人放在陵墓中,而且与兵俑造型不太相同,就不光是殉葬那么简单了,可能大有深意在其中。

后人言说秦始皇,都以统一六国,车同轨、书同文、度同制、行同伦为其历史功绩,连秦始皇本人可能也不会想到,他为自己营造的冥间帝国,同样也是一件功绩。因为,如此众多的兵马俑,让后人了解了那个时代,知道了秦国的虎狼之师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我们的祖先是一副什么模样。可惜的是,在留下众多兵俑的时候,他没能为自己也塑出一尊像来,以至后人至今不知道残暴嗜血而又气势如虹的秦王嬴政到底长什么样。秦始皇造出这些兵马俑,本是为在阴间能继续高踞九五之尊,让万民俯首,用心何其良苦。然而,后人看到的只有兵马,而无帝王,后人的心目中秦始皇,只能是司马迁在《史记》描摹的丑样子。

秦始皇是中国的第一个皇帝,在长相上也为以后的皇帝开了个不好的头。历史所记载的开国帝王基本都是丑男,个个都气宇轩昂,气度不凡,个个又都奇人异相,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帝王气。汉高祖刘邦也是这样:“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以后宋太祖赵匡胤如此,明代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也是如此。



再看到的先祖形象,依然是从墓葬中发掘出来的遗物。

时间到了东汉,大汉民族的名号已经正式确立了。

从秦还没有一统六国开始,秦晋两国就年年岁岁地与游牧民族进行着无休止的战争。汉代,又与匈奴人进行了长达数百年的厮杀。不管是秦人,还是晋人,血管里早就混入了游牧民族的血液,从炎黄二帝那里得来的华夏血统,到这时早就不纯。那么,汉代的汉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汉代也有陶俑。按照艺术家的说法,汉俑艺术水准远不如秦俑。如果说秦俑雕塑艺术在中国造型艺术史上是突起的奇峰,那么到汉代就又一下落入低谷。

汉代的先人形象,我是从著名的汉画像石上看到的。在陕西榆林汉画像石馆、米脂李闯王行宫和山西吕梁市汉画像石馆看到那些从汉墓中发掘出来的画像石,不能不首先想到石头。这种从人类开始出现,就注定与人结缘的物质,似乎总是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姿态,伴随人类进步的旅程。从一开始作为工具,到成为建筑材料,再成为画像石材料,漫长的一百多万年过去后,坚硬冰冷的石头终于在人类进化过程中,变得温良驯服。当工匠的凿刀在光洁平滑的石面上雕刻出优美画面时,人类与石头的关系又进入了一个新时代。从此,这些被赋予了人类智慧的石头就不再是普通的石头,五彩斑斓,艳惊世人,像贾宝玉胸前那块灵通宝玉一样,刻满了神奇与灵性。当它从古老的汉墓中缓缓欠起身躯时,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复活了,带着汉代的古风古韵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就在这一刻,它们从一块块石头升华为稀世瑰宝。

陕西的汉画像石主要集中在陕北榆林市的绥德、米脂;山西的汉画像石主要集中在晋西吕梁市的离石、中阳。两地仅一河之隔,汉画像石同属一个时代,一个区域。东汉时期,这里是南匈奴人的主要活动地区,汉胡杂居之地。东汉建武年间(50年)南匈奴人不堪草原灾荒和北匈奴人滋扰,内附归汉,在吕梁山左国城(今吕梁市北)建立单于王庭,与大汉王朝为敌几百年的南匈奴人,终于在吕梁山里有了一处固定居所;永和五年(140年),汉朝廷将西汉初年就设置在平定县(今内蒙古境内)的西河郡治所,“南徙五百九十里”(《汾州府志·沿革》),迁移到今天的山西离石。经东汉末年和魏晋南北朝的动乱,南匈奴人被打败,隐入吕梁山和陕北地区锄山为田,过渡为农耕生活方式后,匈奴这个名字再没有出现,全都融入中华民族之中。学者一般把中华民族的第二次民族大融合定为魏晋南北朝时期,其实,若看看晋西、陕北出土的汉画像石,就会知道,第二次民族大融合从东汉就开始了。再经过所谓的“五胡乱华”,汉民族的血管里,就混杂着胡人的血液,如果了解民族史,关中、陕北、晋南、晋西、晋北,谁也不敢言自己是纯种的汉人。

两地的汉画像石,真实记载了汉代先民的生活,也描绘出了汉代先民的模样。

汉画像石是汉代人雕刻在墓室、祠堂四壁的装饰石刻壁画,艺术形式上承战国绘画古朴之风,下开魏晋风度艺术之先河。著名画家吴冠中看到汉画像石后感慨,“我简直要跪倒在汉代先民的面前”;历史学家翦伯赞说,“这些石刻画像,假如把它们有系统地搜集起来,几乎可以成为一部绣像的汉代史”。更有专家盛赞汉画像石不仅为《汉书》配了插图,是“无字的《汉书》”,同时也是连环画和陕北剪纸的滥觞。有这样原创性的古代艺术品,我们就可以看出汉代先民的大致模样。

渔猎图也是两地汉画像石常见的题材。以前曾见过汉俑、唐俑中的仕女,也曾在唐代画家周舫、阎立本的绘画上见过古代女性,但是普通的古代乡村女性,却是在汉画像石中第一次见到。晋陕两地的汉画像石都有一种连版贯通的技法,既将人物、花鸟分别放在一个平面上。在众多的人物中,我注意到一个女人,她双手持一根插着大鱼的木棒,扭身似与身后的人争辩,那脑后的发髻、长长的脸庞、不高的鼻梁、尖尖的下颏和健美的身材,都会让人想起温柔而不失厉害的陕北婆姨。更常见的“宾主叙谈图”则大多是男人形象,两个对饮交谈的男人对面而坐,那方正的头颅,扁平的脸颊,又会让人想起,手持铁板,唱大江东去的关西大汉。

据专家介绍:所有的汉画像石墓葬,都是墓主健在时就开始制作。看来汉与秦的丧葬习俗基本相同,秦始皇为自己建陵墓,从13岁登基时就开始,历经数十年,才有了气势浩大的秦兵马俑。东汉官员健在时为自己建墓,亲自指导,亲自选材,才有了精美绝伦的汉画像石。略有不同的是,汉画像石墓葬建好后是允许别人来参观的,而秦始皇的陵墓建好后,最怕人发现,以至要将工匠就地掩杀,以便保守秘密,从而长期保持自己的冥间帝国。

令我感到惊异的是在汉画像石中,同样有鸡首人身、牛首人身、人首蛇身画面,从伏羲、女娲,到炎帝,到蚩尤,到商人的玄鸟,再到东汉,几千年过去了,无论帝王,还是草民,都成了实实在在的人。然而,中华民族的神还盘踞每个人的心里,中华民族的自然崇拜一点也没改变。

韩振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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