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的梦魇

末代皇帝是一代王朝的终结者，无论其怎样拼命挣扎，怎样剜肉补疮，怎样呼天抢地，都难挽狂澜之所摧，难撑大厦之倾圮。历史注定，他们只能成为昙花一现式的悲剧人物。

综观历代末帝，不是被废遇害，死于非命；就是穷途自戕，了却残生；抑或成为笼中之鸟、阶下之囚，供人玩弄，生不如死，鲜有全身而退者。

一

大秦立国（自嬴政称帝算起）40年，传二世而终。秦二世胡亥死后，他的侄子秦子婴也曾做过46天的皇帝，但名不正、言不顺，连年号、庙号都没有，故从未得到史家确认。

赵高之父赵升，本是秦庄襄王子楚的仆人，因大雨中救过子楚一命，颇受垂顾。子楚临终前，拉着儿子嬴政的手说：“日后，你要把赵高当兄弟对待。”

让秦始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兄弟”加走狗的赵高，日后竟成了秦王朝的掘墓人。始皇巡游崩于沙丘，赵高串通丞相李斯，矫诏逼死皇长子扶苏及大将蒙恬、蒙毅，拥立胡亥为帝。胡亥感激涕零，对赵高言听计从，视为心腹。

在赵高的撺掇下，胡亥悖逆天理，灭绝人性，大开杀戒。先是下令让数千嫔妃、宫女为父皇陪葬，又把参与修墓的所有工匠垒进墓道。接着，他又举起屠刀残害28个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公子高害怕至极，跑去向岳父李斯求救，李斯担心引火烧身，冷言拒绝。公子高万般无奈，只好上书胡亥，请求让他死在坟前，为父皇守陵。

胡亥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赵高为了玩弄二世，震慑群臣，又自导自演了“指鹿为马”的一幕丑剧。

至此，胡亥才看清了赵高的狼子野心，但为时已晚。当赵高的女婿阎乐奉命挺剑来刺时，二世还想表现英勇，请求自裁，结果只是割破皮肉，难以毙命。最后还是身旁的太监不忍见他受罪，帮他一剑归阴。

胡亥在位只有3年，死时24岁，没有谥号，不入祖陵，以平民身份，葬于杜南宜春苑中。

二

秦亡汉兴，几经战乱，三国鼎立。没想到蜀汉政权也会紧步秦王朝后尘，传至后主刘禅，戛然而止。

这个刘禅，就是当年赵云在长坂坡大战中，拼命救下的那个“阿斗”。阿斗少不更事，做了蜀汉后主，仍昏聩无知。他示于世人的名片，便是“乐不思蜀”。

知子莫若父。其实刘备早就看出儿子庸碌无为，难成大事，故在白帝城临终前，对诸葛亮说：“刘禅如果还行，请你辅佐他；如若不成器，君可自取。”诸葛亮谨遵先帝托孤遗言，全力辅佐后主，成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典范。

开始，刘禅对诸葛亮信任有加，事之若父，他曾对百官说：“政由葛氏，祭则寡人。”诸葛亮六出祁山，殁于五丈原后，刘禅赐他谥号为忠武侯，葬于定军山。

诸葛亮死后，刘禅倍加宠信宦官黄皓，让他掌握了内政大权，并对大将军姜维日益疏远。不久，魏之降将郭修心怀不轨，屡次刺杀刘禅不成，便退而求其次，趁机将大将军、承尚书事的费祎刺死。

姜维离朝，费祎横尸，蜀汉失去两大支柱，危如累卵。

魏将邓艾突出奇兵，长驱直入，兵临成都城下，刘禅六神无主，准备献城投降。就在百官唯唯诺诺之时，忽听皇子、北地王刘谌一声大喊：“不战而降，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可刘禅仍不为所动，喝令将儿子逐出朝堂。

刘禅降魏后，被封为安乐公，食邑万户。一次，魏主司马昭在宴会上命人弹奏蜀乐，并问刘禅过得咋样，还想不想故国。刘禅竟喜笑颜开地说：“这里很好，我乐不思蜀。”

寄人篱下，形同囚徒，刘禅上愧对祖先，下辱及儿孙，也算是个没心没肺的行尸走肉。可历史也真会搞笑，他竟是所有末帝中，在位时间最久、活的年龄最长，即使失去自由也从不做噩梦的人。

三

公元907年，朱温灭唐，拉开了五代十国的大幕。“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这是一个豪强雄起、枭雄争鼎的大混乱、大破坏时期，几乎所有人物，都是来去匆匆的历史过客，故前人把五代十国称为“五季”，也就是末代的意思。

朱温篡唐称帝，建立后梁。其在位6年，淫乱无度，立嗣无方，祸起萧墙，被三子郢王朱友珪所弒。郢王即位仅8个月，被弟弟朱友贞打败，临死后悔不已，长叹：“恨不杀友贞。”遂令部将冯廷谔将自己杀死。

后梁末帝朱友贞“窝里斗”颇有心计，是个天才，而对北方夙敌李克用，却成了不堪一击的低能儿。

在与后唐的对阵中，朱友贞实力不济，本来就处于下风。而他又宠信赵岩、张汉鼎、张汉杰一班宵小，纵容他们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以致将相猜忌、上下离心，屡战屡败。

公元923年10月，后唐大军一路杀来，逼近都城。后梁大臣见势不妙，纷纷逃离，朱友贞束手无策，急得日夜哭泣。

万般无奈之下，朱友贞对都指挥使皇甫麟说：“士可杀不可辱，我不能束手待毙，还是你来帮我杀身成仁吧！”一听这话，皇甫麟吓得脸都变了颜色，急忙说：“不可，不可，还是让我为陛下尽忠吧！”说着，拔出佩剑，想自杀以明心迹。谁知朱友贞却一把抓住剑柄，横剑抹向自己的脖子，倒地绝命。

朱友贞攻杀兄长，噬血上位，11年后，又自饮青锋，倒于血泊之中。其末帝生涯，除了血腥，别无颜色。

四

后晋高祖石敬瑭，本系沙陀氏，其父臬捩鸡，连欧阳修撰《新五代史》时，都弄不清这个姓氏的最初来历。为了表示自己是汉人血统，臬捩鸡的儿子自取名为石敬瑭。

石敬瑭久居河东，势力发展很快。为了防患于未然，后唐末帝李从珂下令将他调任天平节度使，他却拒不受命。李从珂派兵围攻晋阳，石敬瑭自称儿子，向辽帝耶律德光求救。辽军攻灭后唐，封石敬瑭为后晋皇帝，定都开封。

石重贵本是石敬瑭的侄儿，其父早逝，被石敬瑭收为养子。石重贵喜好骑马射箭，颇有沙陀祖辈遗风，深得石敬瑭喜爱，先后被任为北京（今太原南）留守，金紫光禄大夫，行太原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封齐王。

“儿皇帝”石敬瑭死后，石重贵继位，庙号为出帝。他一方面秉承其养父衣钵，向辽帝自称孙儿，另一方面却拒绝称臣，并坚持对辽用兵。在全国军民的支持下，曾几次打败来犯之敌，迫使辽军退走。

暂时的胜利，使石重贵头脑发热，自以为从此天下太平，可以高枕无忧。石敬瑭尸骨未寒，石重贵便将年轻貌美的婶娘冯夫人纳为嫔妃，还厚着脸皮问左右：“我今日做新婿何如？”

公元946年，石重贵派大将杜重威、李守贞统兵攻辽。不料杜重威前线反水，并引辽军回兵，反攻汴京。

汴京此时并未设防，仅一座空城而已。石重贵绝望之际，召集后宫嫔妃，准备集体自焚，被亲军将领薛超劝阻。奉表出降后，石重贵被辽帝耶律德光封为负义侯，苟且偷生。

公元974年，石重贵客死他乡。

五

在五代十国所有末帝中，南唐后主李煜，是位令人怜悯同情，又让人钦佩尊敬的人物。他本无心当皇帝，因此在治国理政上毫无建树；他多才多艺，词华出众，独树一帜，成为婉约派的开山鼻祖，被誉为“词圣”。史家评价他：“作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

李煜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6个儿子。按照“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的老套规则，他与帝位相去甚远。可事情偏有出人意料的地方，他的5个哥哥中，只有弘冀活到19岁，其他的都早早夭折了。后弘冀为争夺王位暴毙，李煜便成了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尽管李煜“心疏利禄”，“思追巢许之余尘，远慕夷齐之高义”，但情势所迫，他还是不得不当了南唐后主。

南唐是李煜的祖父李昪建立的，他采取保境息民的措施，调整土地，劝课农桑，不到10年时间，使南唐成为中国南方经济最为发达的区域。

中主李璟继位后，在“南唐五鬼”陈觉、冯延巳、冯延鲁、李文徽、魏岺的左右下，改变国策，不断对外用兵，国力消耗很大，开始显露颓败之势。

公元961年，赵匡胤建立北宋，对南唐虎视眈眈，李璟朝不保夕，只好忍辱称臣。

李煜成为南唐后主，仍无力改变江河日下的残局，继续向北宋纳贡称臣。为了显示谦恭忠顺，李煜不立年号，不穿龙袍，甚至连宫殿上的鸱吻都去掉了。可这一切并未能使宋太祖放心，他绝不允许“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要的是天下一统。

公元975年，宋军一举攻陷金陵，李煜率四五十人，跪拜投降。赵匡胤封他为光禄大夫、违命侯，将他禁锢在汴梁。3年后的七夕那天，是李煜的生日，只因他在新词《虞美人》中的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招来奇祸，殒命鸩毒。

六

大明王朝是中国封建历史上最后一个汉人政权，其末帝就是崇祯朱由检。史家对他的评价是：“帝承神、熹之后，慨然有为；惜乎大势已倾，积习难挽。帝之蒙难而不辱其身，为亡国之义烈矣。”

朱由检17岁登临大宝，他克勤克俭，奋发有为，总想力挽狂澜，拯救摇摇欲坠的朱家大厦。其时，大明王朝内忧外患叠加，山雨欲来，危机四伏。其内忧为魏忠贤勾结客氏，朋比为奸，陷害忠良，白色恐怖之下，人人自危；外患则是后金雄起，兵戎相见，不仅边关失守，连京城北京也遭到后金大军攻击，险象环生。

崇祯痛下决心，抓住时机，向“魏阉”开刀。他先是藏而不露，保持沉默，等到朝臣相继弹劾，列出魏忠贤“十大罪状”后，即果断出手，将魏及客氏势力彻底铲除。

接着，崇祯不顾东林党人的反对，起用曾歌颂过魏忠贤的大将袁崇焕，任命他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统军抵御后金。袁崇焕不负众望，打了许多漂亮仗。

只可惜崇祯后来轻信谣言，中了敌人的反间计，不仅临阵换将，还将袁凌迟处死。这一自毁长城的鲁莽之举，使本来就已丧失斗志的明军，更加惶恐不安，难以重整旗鼓。

更为要命的是，此时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起义军，摧枯拉朽，已成燎原之势。起义军由南而北，横扫千军如卷席，一路直扑北京。

崇祯接报，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悲痛之余，他把3位皇子藏匿于外戚之家，又手执宝剑，砍杀了两位公主。之后，在太监王承恩的搀扶下，他爬上煤山（景山），自缢身亡。

3天后，人们发现崇祯的内衣上，写有这么几句话：“朕登极十七年，致敌入内地四次，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徳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崇祯历经坎坷，噩梦醒来，留给世人最为宝贵的，就是他“勿伤百姓一人”的爱民情怀，这是连许多成功的帝王都难以企及的。

赵战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