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县抗日游击大队（县大队）血与火铸就的传奇

一

1942年早春，震惊中外的“中条山战役”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尽，中条山紫家峪、陈村峪、磨里峪等沟壑岭峁间，裸露着惨遭日军蹂躏过的一尊尊残破的山体、一片片焦黑的废墟、一株株腰折的古树。一阵山风吹过，一片片绚丽多彩的花海炫耀着生命的光彩，一束束蓬勃奋发的荆棘昂扬着凛然的倔强。

磨里峪一个岭峁的树丛间，穿行着两个年轻人。二人均三十岁左右，虽然穿着当地山民常见的黑粗布夹袄夹裤，但从挺直的身板和敏捷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俩非等闲之辈。

“老芦，稍微歇歇吧，翻过前面的山头，就可以找到队伍了。”个子稍高、年纪略大、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向伙伴打了个招呼，坐在一块岩石上歇息。他脑海里浮现出头天夜里曾担任绛县县委书记的中共晋豫区二地委书记杨蔚屏和他俩谈话的那一幕：

“学海、旭东，你俩刚从晋豫区党校结业，朝气蓬勃。绛县刚打过中条山战役，顽匪贾真一又制造了史家沟惨案，导致绛县20多名抗日战士牺牲，加上日寇在那里的残暴统治，该县抗日斗争处于低谷。为了重新打开绛县抗日局面，党派你们俩到绛县，一个任书记，一个任县长。你们到绛县后，与幸存下来的学员取得联系。”杨蔚屏紧握着新任绛县县委书记王学海和抗日政府县长芦旭东的手，掷地有声地嘱托说：“困难是很多的，你俩要背水一战，迅速恢复党组织，建立武装，打开绛县抗日局面！”

数日后，根据上级指示，王学海和芦旭东找到活跃在绛县东部山区的地方抗日武装三支队，在里册峪的一个小山村落脚。这个小山村只有两三孔废弃的窑洞。尽管如此，对这些经常钻丛林、穿山沟、天当被、地当铺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天堂了。

绛县抗日政府成立后，王学海和芦旭东冒险找到一直隐蔽坚持抗日工作的陈文明、苗绍龙、苗思胜等地下党员，恢复了地下党组织。不久，中共晋豫区二地委书记杨蔚屏来到绛县，指示王学海和芦旭东：“虽然你们恢复了组织，但远远不够，现在绛县的白色恐怖很严重，被日本吹嘘为模范治安县，你们当务之急就是要组建一支抗日武装，多消灭日本鬼子，鼓舞全县人民的斗志。”

“杨书记，看我们的，保证完成任务！”王学海、芦旭东眼睛一亮，重重拍了几下胸膛，震得旧窑洞扑簌簌地落下几块土。

“学海，看来你想出高招了？”杨蔚屏把王学海拉到跟前，眼窝露出热切。王学海把嘴对着老上级的耳朵暗语了一番。“这是个好主意，我这就写信。”

几天后，杨蔚屏、王学海、芦旭东等到磨里峪某地，接收了以王占彪为中队长的三十多人的武装。原来，杨蔚屏在绛县任县委书记期间，曾发展王占彪为党员。后来，王占彪到阎系陈子文支队当中队长，因与顶头上司陈子文小老婆有暧昧关系，怕被报复，便拉上自己控制的中队在冯村岭一带活动。王学海派人持杨蔚屏的亲笔信找王占彪做通了他的工作。

经过整编王占彪中队，绛县抗日游击大队（以下简称县大队）成立了，王占彪任大队长，王学海任政委。同时，从十七团（尤太忠同志领导的南下支队）和五十七团抽调四五名干部，分别担任县大队队副、中队队副和副指导员。鲜红的旗帜飘扬在青山绿树间，全县第一支打击日本侵略者的武装力量从此诞生，全县民众抗日信心为之一振。

当时的绛县，白色恐怖乌云翻滚，日寇重兵盘踞在冷口峪和横岭关等交通沿线。沿山峪口地区建有十多个伪军据点；续鲁峪一带是陈子文的部队；步康和横水镇之间有王万顺、贾真一等土匪活动。我县大队被挤压在磨里峪东岭一带的山上周旋，给养困难，再加上山区恶劣气候的影响，县大队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着磨炼和考验。王占彪等人过惯了搜刮百姓、鱼肉平民的寄生虫生活，现在没有大烟抽，没有白面吃，还得忍饥挨饿，在风吹雨淋中和敌人“捉迷藏”，怎么受得了？其本性逐渐暴露。一次，县大队由平原区回山上休整，傍晚时分，来到丁家洼，准备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到后山去。进村不久，王占彪指使手下到老百姓家里勒索东西。面对其恶行，王学海义愤填膺，劝阻王占彪：“咱们现在是抗日的队伍，是为人民除害的，不是欺压老百姓的。”王占彪只好把手下抢来的东西往地上重重一扔就走了。

1942年8月的一个凌晨，磨里峪县政府、县大队驻地突然响起几声枪声，王占彪打死县大队教导员高步星，打伤队副范子良，纠集旧部叛变革命，当了日军的走狗。

王学海、芦旭东站在一块岩石上，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眺望着逶迤起伏的山岭，心里生出一种信念：一定要尽快重建县大队！

二

逆境是革命者奋进的动力。以王学海、芦旭东为首的绛县县委、县政府把眼光放在境内另一支由共产党人把控的抗日武装——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教导团。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条山战役后，在日伪势力残酷围剿下，绛县地下党组织虽然遭到一定破坏，但隐蔽在各处的共产党员一直在坚持斗争。李亚东、冯廷臣、李怀中等共产党员利用敌占区的关系，从翼城县敌伪宪兵队搞到一份证件，通过“拜把子”等形式，联络民间抗日人士组建起“国民党一战区司令长官教导铁血团”。该团建立后，通过处死日本鬼子、汉奸等军事斗争手段，瓦解日伪军，联系原牺盟会干部领导的游击队，武装力量迅速发展到300人，拥有机枪5挺，长短枪200余支，竖立起“国民党一战区教导铁血团条东抗日游击支队”的大旗，成为绛县、翼城、曲沃、垣曲一带规模最大的抗日武装。这支力量的迅猛壮大引起日本鬼子的恐慌和重点围剿。敌人暗中派特务潜入部队捣乱，加之队伍中共产党员太少，未能完全掌握部队，导致在该部任职的我党优秀地下共产党员李亚东、冯廷臣等同志被害。所幸的是，地下党员、三区区长李怀中提前得到部队内部反动势力企图斩草除根的消息，提前暗中拉起几个战士重返绛县，保住了火种。

是火种就会熊熊燃烧。这支幸存下来的抗日武装仍冠以抗日教导铁血团之名，在晋豫区二地委的领导下，吸收地下党员王凤江，重整旗鼓，扩大队伍，惩处横行霸道的汉奸走狗，让挣扎在日本鬼子屠刀下的民众看到了希望。

1942年，春天来得特别早。绛县抗日形势熬过了最黑暗的漫漫长夜，显露出一缕亮光。八路军太岳兵团司令员陈赓率领部队开辟太岳根据地，来到绛县、翼城一带的是太岳支队七团，该团团长是黎福德，政委是杨蔚屏。上级领导及时派乔大全、王长胜等同志到县大队任职。正在此时，县大队发生了王占彪叛变事件，晋豫区二地委迅即决定把该团编入县大队。

9月上旬，古老的陈村峪南沟山崖挺拔起脊梁，庄稼承载着喜悦，河水弹奏着欢歌，果香氤氲着成熟。拥有90多人的教导铁血团奉命前来与绛县县委、县政府直属的县大队合二为一。

绛县县委书记、县大队政委王学海站在一块大岩石上，炯炯的目光像雷电一样扫射过每位战士的脸，他发表讲话说：“抗日是民族大义，每位中国人都有义务。县委决定把你们铁血团编入县大队，就是要攥起拳头打击日本鬼子。现在日本鬼子势力还很强，我们县大队条件还很艰苦，要抗日就要吃苦甚至牺牲生命。我们的方针是抗日讲求自愿，大家愿意跟共产党打小日本的，我们欢迎；凡怕吃苦怕丢命想走的，我们决不勉强，悉听尊便。不过，**弹药一律不得带走，留下让我们打鬼子用。”不长时间，就像烈火淬钢那样，一些思想不坚定，经不住艰苦生活磨炼的队员离开了县大队，队伍一下子就由90多人锐减到30多人。人数虽然少了，但更加纯洁成熟，县大队像一把利剑，在县委的领导下，不断向敌人发起攻击。

——日本鬼子翻译官刚到里册峪的一个村庄办事，几位县大队队员自天而降，将其俘虏押到太岳军区。

——五六个伪军得意忘形，窜到离据点不远的磨里峪郭家庄抢劫，中队长王凤江率领几名队员闪电般地冲到跟前，吓得他们魂飞魄散、缴械投降。

——几个到村里催粮派款的伪军大摇大摆地路过占领区卫庄镇下村，突然遭到县大队的伏击。

——1943年，一个月黑风高的夏夜，县大队出现在横岭关、冷口一带，毁公路、割电线，消灭了多名日本鬼子。

一个个极具传奇色彩的战例，打出了县大队的声望，赢得了全县民众的信任和支持。一些村的村主任，白天想着法儿应付鬼子，夜晚给我党送情报、做工作。许多革命青年自愿加入我们的队伍，县大队很快又发展到七八十人。全县抗日局面迅速打开。

三

1942年冬，磨里峪一片萧瑟，寒风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向根据地践踏。比大自然更加严酷的是，日伪势力在入山口增设了多个关卡，对我迴马岭根据地实行经济封锁，企图困死县大队。迴马岭根据地人烟稀少，环境恶劣，加之遭遇严重的蝗灾和旱灾，庄稼歉收，粮食奇缺，县大队陷入极端困难境地，战士们穿着缀满补丁、露着破洞的衣裤，住在用木柴搭成的四面透风的小瓜庵里，用很少的粮食和野菜充饥。

县委书记、县大队政委王学海站在高处，面向西北，举起拳头，斩钉截铁地说：“敌人企图把我们困死，真是白日做梦。毛主席在革命圣地延安号召开展大生产运动，派八路军120师359旅在南泥湾开荒，解决了根据地140万军民的生活所需。我们县大队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我们每个战士也有一双手，也要搞生产自救，彻底粉碎敌人的阴谋！”

春天降临，迴马岭根据地沸腾了。

中条山上闹嚷嚷，

军队生产忙。

扛上锄头背上枪，

上山去开荒。

山上锄头响叮当，

土地变了样。

谷子玉菱黄又黄，

吃着甜又香。

战士们高唱着自编的歌曲，抡起锄头，在大晋堂、天花漕等地开垦了80多亩荒地，春季种上玉米、山药蛋和各种蔬菜，秋季收获玉米、山药蛋万余斤，蔬菜万余斤，还养了20余头肥猪，大大改善了根据地军民的生活。

把利剑磨锋利，才能消灭敌人。与此同时，县委把县大队和三区（南樊）区小队近百名战士集中在一起，进行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军训内容主要是瞄准、射击、投弹和地形地物的利用等；政治教育主要讲解形势与任务、方针、政策等。通过军训，指战员的政治、军事素质都得以大大提高。战士们纷纷到队部请愿，要求尽快组织军事行动打击敌人。

王学海找到曾任太岳军区基干二团政治处主任兼党总支书记的县大队教导员王扶鑫说：“老王，通过军训，我们县大队战士的素质提高了许多，现在不少战士找咱们请愿下山教训小鬼子，精神可贵，咱们该把战士们拉出去向敌人开刀了，不过——”王学海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王政委，你说呀，还有什么可顾虑的？”王扶鑫追问。

“王教导员，你是从正规部队下来的，咱县大队的家底，我不说你也知道。如果能再补充些武器，可就锦上添花，与敌人干仗就有决胜的把握了。”

王扶鑫呼地站起来，用拳头重重地擂了几下胸膛说：“王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这就去太岳军区！”当日，王扶鑫乔装成盐商，到活跃在阳城县一带的太岳四分区和八路军十七团驻地见到老首长尤太忠、陈康同志，汇报了绛县抗日工作开展情况和日伪军、土匪的情况，请求配备武器。首长们听了汇报，二话没说，批给50支**、一挺轻机枪、10箱手榴弹及一批**，并派人帮助运回迴马岭根据地。手里有了武器的指战员们高兴地说：“手中有了武器，什么敌人也不怕了。”

四

1944年春，全面抗战已进入第七个年头。党领导的各抗日根据地度过了最困难时期，从相持阶段转入大反攻阶段。日寇在我抗日军民的沉重打击下，从晋南各县撤至同蒲铁路沿线进行重点防御。县大队像猛虎下山一样冲下根据地，乘胜出击，消灭敌人。

县大队打击的第一个目标是群众恨之入骨的陈子文匪帮。陈匪千余人，司令部设在续鲁村，匪军分布在南坂、小峪、垣址坪等多个据点。县大队联合翼城独立营，采用埋伏打援战术，歼灭匪军百余人，缴获长短枪70余支，开辟了大片根据地，鼓舞了全县人民的斗志。

横水一带地处绛县、闻喜、垣曲三县交界处，多年来一直被日寇、伪军和王万顺土匪武装蹂躏。是年夏一日，县大队在我党地下组织的配合下，连夜急行几十华里，埋伏在冷口峪通往横岭关的公路旁。上午8时许，30余人的伪军小分队刚进入伏击圈，我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俘虏伪军28人，缴获长短**25支、轻机枪1挺及部分弹药。

5月，县大队发挥政治优势，对盘踞在安峪据点的日伪军喊话：“当汉奸有愧祖宗，丧失民族气节，没有任何出路，抗日不分先后，反戈一击有功。”攻心之下，日伪军中队长毕某某幡然醒悟，下令投降。县大队未费一枪一弹，即拔掉了日伪一个主要据点。

6月初，县大队侦察到盘踞在董封村据点的日伪军每天沿公路巡逻，命王扶鑫和王凤江率领50多位队员埋伏在下村附近公路边的麦地里。上午9时许，30余名伪军大摇大摆地进入我军埋伏圏内，被瓮中捉鳖。

9月29日清晨，三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县大队和八路军正规部队十七团，集中优势兵力，对长期盘踞在横水镇乔寺村作恶多端的王万顺土匪武装发起总攻，仅用两个小时全歼王万顺匪众1200余人，其中俘虏匪兵950余人，军官50余人，缴获长短**650余支，轻机枪25挺，重机枪3挺，八二迫击炮两门。饱尝王匪欺压的乔寺村一带民众送来鸡蛋、蔬菜、牛羊猪肉慰问共产党的部队。当天下午，乔寺村里的舞台下红旗招展，军民祝捷大会在这里召开。十七团的李政委站在舞台上，抡起手臂说：“我们八路军和绛县县大队已经对小鬼子和日伪军发起全面进攻，他们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县大队在八路军主力部队的配合下，接二连三地对日伪势力进行致命的打击。日伪对县大队恨之入骨，像疯狗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样伺机反扑。1945年麦熟季节，被县大队打垮逃到浮山的顽匪陈子文得知县大队和三区、四区干队部分战士在续鲁峪葫芦泉集结的消息后，在阎军的支持下，于6月30日夜，偷偷包围了葫芦泉。县大队、区干队领导沉着应敌，30多名战士冲出重围，县大队教导员罗仁、四区区长刘刚、三区副区长王天祥、财粮科长高存吉、副区长王言亭等28名干部战士弹尽力竭，被敌杀害。

敌人的暴行更加激起我抗日军民的斗志。太岳军区领导立即派正在参加学习的县大队教导员王扶鑫返回绛县，指挥县大队。以县大队为主体、各区区干队为补充的全县武装力量迅速发展壮大，配合八路军太岳军区四纵十旅，一起投入对日寇大反攻的战斗。根据斗争的需要，县大队扩建为绛县独立营，并成立起绛县武装工作队，调任具有丰富军事斗争经验的三区区长李怀中任政委。

1945年9月2日，日方宣布无条件投降。根据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全面调整部队建制，扩建野战部队，我八路军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太岳军区的主力部队组成野战部队之后，军区命令绛县独立营与翼城县独立营合编，成立太岳二分区警六团。1947年秋，部队改为62军（即十九纵队），参加了解放运城、临汾、晋中、太原诸战役。一直任县大队中队长的战将王凤江留县工作，组建绛县保安大队，任大队长，忠实地维护解放初的全县社会治安。1948年2月，绛县保安大队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先加入太岳军区第4团，后改编为18兵团62军185师55团第2营，王凤江被任命为营长，参加了解放临汾、刘村等战役，胜利地完成了各次战斗任务。

条山巍峨千秋画，浍水叮淙万古琴。绛县抗日游击大队光荣而充满传奇的足迹永远铭刻在绛县的山山水水，永驻在故绛儿女的心中。

刘玉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