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韭菜

    我也不记得，这是连伯村的那个病人第几次专门骑电动车给我送来自家种的韭菜了，虽然一把韭菜并不是俗语定义的贵重物品，却饱含着一份不能用价值来衡量的珍贵。

    病人姓卫，70岁，2012年因心梗做了搭桥手术，从2017年开始，又出现了心衰。这几年，反复在其他医院或河津市人民医院其他科室住院。2019年，他第一次到我们心内科的时候，病情已经很重了，心脏射血分数只有15%，气短、浮肿、肾功能不好，我们甚至能感觉到病人的身心都处于一触即发的危险地带。当问其病史的时候，他态度很不耐烦，直到后来在治疗的过程中对我们医护也是各种不满意、不配合，说话能把人怼得哭笑不得，护士们总找我告状，说他不听话、要下床、不抽血化验等等。我不是那种说话轻声细语、很有耐心的性格，他很过分的时候，我也说过不好听的话：我比你更希望你能好，但你不相信我，那你下次犯病了直接去西安、北京，不要到我这里来了，反正你对我也不满意……他翻着白眼不吭气，算是默认配合了。其间，我们也过了好几次招。但不管怎么样，最后他病情好转出院了。我告诉他，回家要好好吃药，他还是翻着白眼说我开的药太贵吃不起。我劝他，相比于住院的花费来说，吃药便宜很多，还有不要干活了，能耐受日常生活就不错了！他问我：不干活吃什么？我又好笑又好气，我说：你种地挣的那点钱不够住院看病，你自己算算账吧！

    第二次、第三次住院，他还是那样，虽然管床医生不是我，但我每天查房时候，都会顺便看看他，有时候还开玩笑地批评他几句，要他好好配合治疗。

    他第四次再来住院的时候，是去年的国庆节假期。10月2日，他给我打电话说又病重了，想过来住院，我说我正好不上班，让他直接去科室，并给值班大夫打了招呼，给他办住院手续。他又问我什么时候上班，我说7号，他说那我等你上班吧。我说病情不能等，再重了会有危险，劝他赶紧去住院，他好像极不情愿地答应了。10月7日一大早，我去上班时，看见他就坐在科室门口，全身肿得胖了几圈，口唇紫绀，因为体循环瘀血严重，都没有之前气短的症状了。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推到CCU去抢救，手续都没来得及办。那次，他的病情特别重，以至于他都没那么挑剔了，也听话了很多，但我却很不安，因为他的心功能越来越差，真怕他随时会心脏停跳。好在他住院了一段时间后，心功能改善了，也顺利出院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他出院的第二天，一个人骑着电动车专门给我送来两把韭菜。我们都知道，连伯村最有名的就是韭菜，从那以后，他每次来复查、住院，或者是地里割了第一茬韭菜，都会给我拿一两把，没有韭菜的季节，会拿一袋花生米，颗颗饱满，他告诉我说：这些都是他和老伴一颗一颗挑出来的种子，比市场上卖的要好很多。我也曾拒绝，他说：自家地里种的，不值钱，但新鲜着呢！我也就没有再拒绝，这是病人对我的感激和认可，弥足珍贵，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再拒绝，当医生，最自豪的莫过于此。

    以后，他再住院时，心功能一次比一次差。今年大年初一，他又来住院时，仍然没忘记去地里割一把新鲜的韭菜带给我。他住院后，用了一周的药效果不太好。那天，我下夜班在家补觉，因为我睡眠不好，困的时候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睡不好我会心情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为了不波及无辜，所以我在睡觉的时候手机会调静音，等我睡醒了，未接来电再逐一回过去。

    正巧，那天他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接上，睡醒后给他回电话时他说：哎呀，吓死我了，我以为我病重得你都没脸接我电话了……隔着电话，我能感觉到他的焦虑和惊恐。于是，专门到医院再去看了看他，加了一些药。他的病情一天天好了起来，这次是他住院时间最长的一次，住了18天。出院的时候，他很高兴，基本上日常生活没有问题。这不，他今天又骑着电动车，专门给我送韭菜来了。捧着这把韭菜，我心里五味杂陈，因为我不知道这韭菜我还能吃多久，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我比谁都清楚他这颗心脏，就像一盏即将耗尽能量的油灯，在不久的某一天就会油干灯灭，到那时，就是给我再多的认可、信任和尊重，再也换不回这把免费的韭菜了。

    希望这把韭菜我能吃得更久更久……

杨金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