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_河东民俗小小说

刚过了腊月二十五，海海就夹着一卷红纸来了。写过年的对子。前巷后街的对子都是爸爸写的。

    海海把红纸放在柜子上，一双糙手搓得哗哗响，呵呵笑，不急，赶上三十贴就行。

    说是不急，可他一天八百遍的往我家跑。看炕桌上还没有放下笔墨，就跟爸爸叨咕集上的肉贵了贱了，炭贵了贱了，说着话，就翻腾桌上的红纸。桌上都是邻居送来的红纸，一卷一卷的。
他呵呵笑着，把他的红纸找出来，放在最上面。红纸上没有记号，他不识字，可他认得他拴的绳。别人都是店里扎好的纸绳子，一模一样，他用的是一截麦秆捆扎的，一认就认出来了。

    他觉得他的红纸好，其实都是一个集上买的。

    看爸铺开了笔墨，他就站在炕头，跟爸叨叨着一冬天三轮车可没少跑，今年活项好，挣了点，能富富裕裕过个年。

    爸问他媳妇的病好些了？他呵呵笑，好多了。爸说，不容易，海海，日子都不容易。你要待媳妇好，可别像从前，动不动就牛眼瞪得。

    爸研墨，叫我和海海裁纸。他不等我取来纸，已把自己的红纸解了麦秆绳，咕噜噜铺在了炕上。他还是想让先写他的。

    海海蹲在炕头，两个食指小心地摁着对子的两个角，咧着嘴，不眨眼地看爸爸写。

    抬头见喜。满园春色。五谷丰登……都是些小条子。要写大门口贴的大对子了，爸爸念一个：欢天喜地度佳节，张灯结彩迎新春。

    海海呵呵笑，这个不太亮，还有吗？

    不太亮？我哧地笑了，心说，你懂啥？

    爸又念了一个：多劳多得人人乐，丰产丰收岁岁甜。好，叔，这个好。海海呵呵地，这个我一听就觉得心里敞亮。爸刷刷地给他写了。

    海海说，叔，别忘了给三轮车上写个对子，我的日子凭它哩。爸给他的三轮车上写了：日行千里，安全第一。

    除夕一早，我正在扫院子，海海来了。一来，就扯着我去他家贴对子。

    海海不识字，年年过年都要叫我帮他贴对子。刚走到他家门口，我就看见门边上贴了一个小条子：小心灯火。我指着小条子嘎嘎笑，这不都贴上了吗？小心灯火。

    他一听，呵呵地笑，怕错了，还真错了啊。搓着手就要揭，糨子刷得太多了，粘死了，揭不下。他跺一下脚，呵呵地，不揭了不揭了，就贴这吧。

    他真的是急着过年，小条子一个一个都贴好了，不过都给贴错了。“身体健康”本要贴在炕墙上，他贴到了水缸上；“米面满仓”要贴在面瓮或者麦仓上的，他却贴在了炕墙上……我没指出他贴
得不对，糨子都刷的多，粘得牢牢的，揭不下了，只说他的黑屋子贴上红对子，都亮堂了。他哗哗搓着手，呵呵地，过年了嘛，就要亮堂。屋里一亮堂，心就亮堂了。他真会说话。

    初一早上，巷里还静静的，谁家的鞭炮声响了。先是两响，咚——嘎，接着是鞭，噼噼啪啪响了好一会儿。

    爸爸说，这炮，是五百响的，是海海家的。我家放的是二百响。邻居放的都是二百响。海海家的炮响完了，邻居迎新的炮也响了。陆陆续续，远远近近的炮都响了。爸爸说，过日子就要像
海海这样，有心劲。初一，人们见了面，说了祝福的话，就开玩笑说海海家的对子，“抬头见喜”贴在门底，“满园春光”贴在炕墙……

    海海听着，一双糙手搓得哗哗的，也跟着呵呵地笑，过年的对子贴哪儿都好。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