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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孙芸苓:曾经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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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8 09:50: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曾经的年

□孙芸苓


某一年的三十晚上,是童年记忆里关于年的温馨片段,每每回想起来那种温暖总会在我的周身蔓延。我和弟弟妹妹们围坐在油灯前,无声地看着母亲在飞针走线。灯光下母亲的脸有种柔和的静美,让我想起在隔壁大娘家看到的圣母画像,那盏油灯给母亲的头顶罩上了一圈金色的光芒。


母亲细长的手指,牵引着那些针线在灯光里划出美丽的弧度,大大的炕铺上,摆着一双双崭新的鞋子。父母的大鞋子和我们姊妹大小不一的鞋子放在一起,让我想起家里的大鸭子带着一群小鸭子的情景。

母亲手上还剩下最后一只鞋子在上鞋底了,我知道这个鞋底上好,我们就可以试穿新鞋了。这是过年不可缺少的节目,在我们那个属于关中平原的小乡村里,年可以说是最隆重的节日,无论再穷的人家,过年都要吃饺子、放鞭炮,都会给孩子们做一身新衣裳,新鞋子更是不可缺少的。

母亲为了能在大年初一早上让我们穿上新鞋子,一般早早就开始动手做鞋了。因为曾为医生的母亲是半路学的做鞋,自然就比别人慢些,那些熟练的婶婶大娘做两双鞋子的时间,母亲也就能做成一双。所以小时候,我的鞋子是露脚趾头的时候多,主要是鞋子更新得过慢,赶不上脚的疯长,于是不愿受委屈的大拇哥总是希望早早出来透个气或者伸伸懒腰。上小学已经知道爱美的我总是因为突出的大拇哥感到羞愧。

小时候很喜欢过年,因为过年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好吃食,可以穿新衣服和新鞋子,可以和小伙伴们在场院里放炮。记得那时无论日子怎样的艰难,父亲总会在过年之前想办法搞点钱来置办年货。

记得,那时母亲在家里吊点挂面,用报纸包成一把一把,然后装在一个布袋里。父亲则把自己烤好的烟叶装在另一个布袋里,然后在凌晨趁着夜色赶路,到相邻的县里,也就是没有人认识的县城里把挂面和烟叶换成麦子和钱。

从父亲骑着他的自行车出发的那一刻,我们姊妹几个就有了一份期盼,我们知道父亲会买回来水果糖和花布,我和妹妹对花布的期盼要多些,弟弟们对水果糖的渴望更强烈些。父亲有时候为了把东西卖掉,要骑100多公里的路程,走村串巷很是辛苦。


那时政策还没有开放,一般父亲会在天黑后回来,这样免得遇到一些敏感的人多费口舌。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要过年了,各家都会用不同的方式搞点钱好让家人好好过个年。

记得那时,我们怀着忐忑的心情等父亲回来,小弟弟一会儿到门口看看,一会儿到村口望望,母亲也焦急地等待着。尤其是天快黑的时候,母亲也有些担心了,为了缓和气氛,在微亮的灯光下,母亲喜欢给我们讲她小时过年的故事,那些故事总是超越我们的想象,因为母亲的童年是在遥远的北京度过,她故事里的年精彩而神秘,是我们幼小的心灵无法想象和抵达的。


我曾经站在我们村的小路上,想象过北京的繁华,可是我的想象力太有限了,我知道那里住着母亲的妈妈也就是姥姥,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有时候过年,姥姥也会从遥远的北京给我们寄来花布以及带着漂亮包装的水果糖,让我们的年多了些色彩。



父亲买东西回来,是我们全家最高兴的时候,我们听到父亲自行车的铃声,就上前围住父亲。母亲轻轻地把大门关上,把油灯拨亮,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看着父亲像变戏法一样,为我们拿出他的收获,这时候父亲平日里严肃的脸上多了少许的温情,父亲会用他冰冷的手在我们的小脸上一个个摸一下,我们嬉笑着躲闪。这时父亲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亲自剥了皮给我们每个人嘴里放一颗,当然也包括母亲。


我们含着那香甜的水果糖,看着父亲一件一件地把他带给我们的年货掏出来。做衣裳的花布、做鞋子的条绒布、水果糖、咸鱼、调料、弟弟们喜欢的皮球、我的花头绳……平日里粗拉拉的父亲此时心很细,他关照到了我们每个人。偶然父亲还会给母亲一个惊喜,比如一块漂亮的手绢或者带香味的海蚌油等。

这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温情的一幕,那时候我眼中的父亲就像传说中的魔术师,神秘而亲切,似乎无所不能。往往这个时候,母亲会到厨房给父亲做一碗热腾腾的挂面。父亲一边吃饭,一边给我们讲着他一天的精彩故事,讲他是怎样巧妙地躲过盘查,又是怎样在集市上找到母亲吩咐的年货。还有怎样遇到了好人家,买了他一把挂面后那主人还端给他一碗热水,他一喝水里还放了糖,非常甜。在我们羡慕的目光下,父亲边说边吃下母亲为他做的一老碗挂面。

如今想起来,那些带了糖的热水或许是父亲杜撰的,但父亲眉飞色舞的讲解,还是让我们很兴奋、很羡慕。那时的父亲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简直就是个凯旋的英雄。

三十晚上,我们除了要试穿新鞋外,另外一个节目就是包饺子。我们那里兴早起拜年,三十熬夜,也叫熬财,睡得越晚,财神越喜欢,那么来年日子就会越好。大年初一要早起,早早地吃了饺子,然后就去给左邻右舍拜年,谁家饺子吃得早也是一年的好兆头。这样为了早上能早早地吃上饺子,一般包饺子都是在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案板也放到了屋里,围着炕炉子包饺子。


记得包饺子的时候,母亲总是悄悄地告诉我们,自己可以包个特殊的饺子,可以给饺子里包上糖块,可以包上个硬币,大多时候母亲会多包几个糖饺子,因为有讲究说谁吃到了钱币和糖饺子,一年里都会有好运。

后来才知道细心的母亲为了让我们姊妹在新年的第一天都有惊喜和好运,她把有硬币和糖的饺子都做了记号,捞饺子的时候母亲会给我们每个人的碗里都放上至少一个特殊的饺子,如今想起来我们姊妹开心的样子是父母最大的欣慰。



初一一大早,母亲开始下饺子,我们几个围着锅头上看着那些白白胖胖的饺子在大铁锅中翻滚,等捞饺子的时候,母亲会吩咐我们别说话。因为当地民间有个传说,初一下饺子的时候,善良的菩萨会派弟子来到每一家,如果哪个穷人家的饺子不够吃,菩萨就会给补上,直到大家都吃饱为止。


捞饺子的时候看到饺子捞不完,是不能说话的,那样大铁锅里总能捞出香喷喷的饺子。如果哪个冒失鬼说咋还有啊,那么菩萨就认为大家已经吃饱了,锅里就没有饺子了。

对这样的传说我们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会意地配合着母亲不多说话,乖乖地端了饺子抓紧时间吃,尽量把自己的小肚子吃撑,直到再也放不下。如今想起来,那是母亲们的诡计,是为了大家抓紧时间吃饺子,免得人家拜年的都来了,自家的饺子还没吃完。

吃了饺子我和弟妹们则在父亲的带领下在院子里放鞭炮。放完鞭炮我们就会各自找自己的玩伴,大家拿着好吃的互相交换,过年的喜悦在每个人都心中洋溢着。这个时候我们都是穿戴一新的,尤其是女孩子,大家见了面就是比谁的衣服好看,谁的鞋子特别,真像是个服装发布会。


初一的早上,似乎空气都是新鲜的,那种火药味、饺子味混合在一起特殊味道,是记忆里年的味道。

记得那时,我们村里初一都会唱大戏,但这大戏不是请到什么专业团体,而是我们村人的自娱自乐。在麦场里搭个戏台,村里人自编自演的秦腔、眉户剧最受欢迎。那时村里的能人真多,有的人可以唱整出的秦腔折子戏和眉户剧。记得有一年,我的堂姐孙爱云演唱《梁秋艳》片段,她不仅扮相漂亮、唱腔更地道,引得满堂彩。

又到年关,想起曾经的年心中滋味复杂,当年唱戏的二姐因病去世多年,但她扮演的梁秋艳仍活在我的心里。如今想起来,那些浓浓的年的味道,似乎只停留在记忆中的故乡,好像很遥远,又似乎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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