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夏夜(散文)_杨永敏

故乡的夏夜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席慕蓉

在我的心里，故乡的夏夜是一段百结愁肠的如歌温柔，是一指舞动风华的岁月流年，是一轮皎洁明月下的孩童喧闹，是一线妈妈摇动的吱吱纺车，是一声父亲披星戴月回家时吆喝的牵牛……

故乡的夏夜，是镌刻在我心底最温暖的乡恋，是我敲击电脑键盘时挥之不去的乡愁。它似那火红晚霞里房檐上袅袅升腾的炊烟，让人看一眼就心醉；它似那母亲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悠长叫声，让人想起来就亲近；它似那邻里乡亲们在悠长巷道里发出来的憨憨笑声，让人在世俗百态里独守一份安然；它似那三五成群的孩童们爬上麦秸垛遥望苍穹的繁星点点，让人充满了无穷想象；它似那一幅幅美艳绝伦的油彩画图，深深镌刻在我们这些在外游子的脑海，它看似近在咫尺，回首时却成了天涯。

农村长大的孩子懂事早，骨子里继承了父辈们勤劳淳朴的习性。孩子们傍晚放学回到家放下书包，急匆匆地从笼屉里抓块馍馍、剥一根大葱放进筐篓，拿上镰刀下地割猪草。那时的我们，穿的是清一色打着补丁的土布衣服，衣服在夏天灼热天气的炙烤下，布满了一圈一圈的白色汗碱，我和小伙伴们身披夕阳，身背篓筐，挥舞着镰刀，一起奔向村南的汾河岸边。河岸边的庄稼地因了汾河水的滋润，玉米拔着节往上疯长，谷穗沉得抬不起头来。猫着腰钻进庄稼地里，埝畔间满是又大又嫩又肥的火葫芦、抓地龙、芨芨草，个把时辰，嫩嫩的青草就能把篓筐装满。此时，天也黑下来了，我们也累了饿了，大家坐在汾河岸边，拿出篓筐里的馍馍和葱，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为昨晚在露天所看过的战争电影起着争执，直到疯够了，玩尽兴了，才背起淹没了多半个身子的草筐，踏着薄暮月色回家。

夏季暑气逼人，屋里酷热难耐，尤其是夜晚，更是暑热难挡。与之相比较，倒是院外的树底下、屋后的巷道里凉爽许多。晚饭吃过，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走出屋内，把苇席铺到小院或屋后小巷，开始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清凉。夏夜的天空繁星点点，皎洁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把清辉撒向大地；微风习习，恰似母亲手中摇动的蒲扇从身体的每一根汗腺轻柔地划过；闲不住的母亲在院里支起纺车，吱吱地纺着棉线；父亲抽着的旱烟卷，在夏天的夜里忽明忽暗，燃烧着希望；一家人有说有笑中，讨厌的蚊虫也来凑热闹，不是对人展开攻势叮咬，就是在耳边嗡嗡乱叫，烦人得很。对付此等小蟊贼，大人们自有好办法，只见父亲不慌不忙地走到墙根，双手撮来一捆麦芒放到苇席边用火柴引燃，不一会儿，麦芒燃烧升腾的烟雾就把蚊虫熏得无影无踪了。

乡村的夏夜布满了亲情与温情。与我家一墙之隔的是月喜伯和月香婶一家，老两口勤劳朴实、为人向善。那个时候，家家光景难过，日子紧巴，甚至都填不饱肚子。印象最深的是母亲每次做熟晚饭，隔壁的月喜伯准会按时按点地来我家坐到炕沿与父亲攀谈，每当这个时候，热情好客的母亲端饭时，总会给他盛上一碗。月喜伯倒也不客气，端起碗筷一顿吸溜，不一会儿，碗里的面就进了肚。在我家的房后，有一棵很大很粗的槐树，那里是邻里乡亲们夏夜歇凉的绝佳好去处。天一擦黑，吃罢晚饭的叔叔婶婶们就会拖儿带女，拿着苇席、编织袋来此扎堆，闲谝纳凉。男人们抽着旱烟，谈论的永远是地里的庄稼收成；女人们忙着针线活，话题永远离不开家长里短；孩子们躺在地上，眼里永远是对浩瀚宇宙的向往好奇。有时候，乡下的夏夜也充满了危险与不测，记得有一次，贵芳姐在我家房后的槐树底下纳鞋时，小腿被蝎子蜇到了，她为此难受了好长时间。

故乡的夏夜有如童话般绚烂美丽，是孩子们幸福成长的天堂。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农村还是集体化时期，每到夏季，大人们无论是白天下地割麦，还是晚上碾麦，都是集体劳动，那种战天斗地、挥汗如雨的热闹繁忙场景，至今仍在我记忆深处深深镌刻。那时的我们，白天在老师的带领下跟在割麦队伍后面捡拾麦穗，夜里在灯火通明的打麦场玩耍嬉闹，到了后半夜，就攀爬到高高的麦秸垛上，一边看大人们在麦场里碾麦扬麦，一边仰望着夜空，数着银河的织女星、牛郎星和北斗七星，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了，小脑袋瓜一歪，就地躺倒在蓬松柔软的麦草间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故乡的夏夜是多彩而梦幻的。它似一场永不谢幕的露天电影，不断回放着我们的童真情趣；它似父亲嘴里的旱烟卷，一明一灭间反复呼唤着我们曾经的记忆；它似母亲的纺线车，一声声吱吱扭扭中让我们又回到了儿时过往……

乡情是歌，乡恋乃诗。离开故乡多年，虽说每年都会走过一段漫漫的夏夜时光，但却怎么也找寻不出儿时的那种温情和幸福，怎么也感受不到小时候的那份情趣与快乐。那时候的我们，物质生活远没有现在这么丰富，文化生活更没有如今这么多彩，虽说吃的是粗粮淡饭，但内心很知足，穿的是补丁衣服，但谁也不笑话谁。不像现在，大家整天大鱼大肉地吃着，还发愁中午做什么饭，晚饭吃什么；新衣服换着穿，却面对满柜的各种款式服饰哀叹，还是没有合适的衣裳。

城市的夏夜月色阑珊、灯火璀璨。独自走在航天公园的塑胶跑道上，乡愁的思绪不断在脑海浮现。夏风微微，吹起心中无法捡拾的愁绪；流水潺潺，载去多少流经岁月的思念。

故乡的夏夜，儿时的生活，真的让我好生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