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店(小说)_薛晓琪

老李头的饼子店，可是这小县城里最有名的招牌。他家打的饼子，外焦里嫩，油酥香脆，热气蒸腾，从锅炉里盛出来，随意丟在案板边儿，扌汇一勺子精心熬制的肥瘦肉，随意剁巴几刀就软烂成泥了，再拍几瓣子蒜，剁几截青辣子，大菜刀往肉底一抄，华丽丽地往饼子里面一塞。哈，闻起来垂涎三尺，吃起来齿颊余香，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并吞下去。这时候的老李头，看着一屋子吃得酣畅淋漓的客人，用老李婶的话说，真是笑得连眼窝都不见啦！

靠着这一打饼子的手艺，如今已整整经营了四十年，硬是将一个人的饼子摊，变成了两个人的饼子铺，又从两个人的饼子铺，变成了四个人的饼子店，再到如今占据小县城里最好地段，拥有最多客人、最大名气的“老李头饼子店”。老李头儿就这样无比自豪又无比满足地靠着这个小店，将自己的三个儿子拉扯成人。这个饼子店，毫不夸张地说，就是老李头的第四个儿子，充满了他的心血，盛满了他的回忆，连同这些年陪着他走过来的老顾客，都是他最最牵挂和最割舍不下的念想。如今的老李头，已近花甲，他琢磨着，这个饼子店，是时候要交给年轻人经管了。可是，交给谁呢？这可是个大事儿！

交给老大吗？他读书不多，木讷点。但胜在为人忠厚，有一把子力气，从小就跟着学打饼子。交给他，饼子质量肯定是有保障的。可是，他不知变通，长久下去，这招牌能保住吗？

交给老二吧，他脑子灵活，会盘算。平时店里面进货、配料、算账的都是他，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可是，店里老客人多，他这样爱盘算，能把老客人都留住吗？

交给老三？那不行不行，他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娃，一天天就知道念书，要力气没力气，要主意没主意。不行不行，交给他还不胜自己操心……

一来二去的，老李头就把自己折腾失眠了。翻腾了三四个晚上，实在把老李婶折腾得心烦了，爬起来就冲着老李头一顿排喧：“莫折腾了，你要是不放心，就让三个娃都试试。哪个挣钱多，就让哪个接手。”老李头一听乐了。嘿！这个主意好，就照这个法子来。

第二天，老李头就把三个儿子叫过来商议。老李头也不废话，清了清嗓子就宣布了他的安排：从老大开始，一人看店一个月，谁挣钱最多谁接店。只有一条规矩，绝不能换用便宜料亏客人！

头一个月，老大上任。一盘算，哎呀，面也贵，油也贵，肉也贵，这一个月下来，不赔钱就不错了，想挣钱可不容易。略微一琢磨，下了狠心，涨价！一个饼子涨五毛，一个饼子夹肉涨一块！前半个月，赚钱确实不少，但还没等老大开始高兴，生意就滑下来了。月底一结算，只比平时多赚了半成，老大一下子就泄了气。老顾客还跟老李头反映，你家这饼子味道莫变，就是比别人家贵了些。老李头听了，唉了一声，摇了摇头，啥也没说。

第二个月，老二欢欢喜喜上任了。先到别人家的饼子店转一转，再到市场上瞧一瞧，回家又琢磨好几宿，终于想出来个妙招：面不变，油不变，肉也不变，也不涨价，只是把饼子打得小了一圈。老二也不藏私，转过身偷偷告诉老大：“哥，饼子做小了，显得肉多。而且，一个不够吃，肯定就会买两个。”月底一结算，果然，足足比平时多赚了一成。老二挺高兴，这下稳操胜券啦！老顾客又偷偷跟老李嘟囔：饼子小，一个不够吃，两个吃不了，扔了又可惜，不划算。老李头听了，摇了摇头，仍然啥也没说。

还没等老三上任，老李头就忍不住想叫停这场荒唐的比赛了，三个月下来别把这四十年老店的招牌再给砸了！老大老二也劝弟弟，一个大学生，还是好好念书，哥哥们不管谁接手，都断不了你的吃喝。老三也上脾气了，非要公平竞争。老李头一看劝不住，行，管不了了，自个儿回家躺炕头上吧，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一结算，嘿！惊掉众人的下巴，足足多赚了两成！这下，老大不干了，急吼吼开始凶老三：“兄弟，可不敢坑客人，咱爸头一条就说了，不能用便宜料！”老二偷偷把老三拉到一边询问：“是不是自己贴钱进去了，可不兴偷奸耍滑！”老三笑嘻嘻地跟两个哥哥拉呱：“没有没有，真的是光明正大挣下的。”

老李头也不信他，自己跑去店里面检查。咦？怪事了，怪事了，油没变，面没变，肉没变，饼子还是一样大小，价钱也没涨！这怂娃是不是真的搞歪门邪道了？敢坑客人可不行！非要鞋底子抽他一顿不可！

还没等老李头脱鞋，老三就交了实底儿：“爸，你别急，听我说完了再脱鞋也不迟么。当月前三天，我先进行了市场调研，重点看一看市场供需，分析咱们这个店的优势和劣势，然后就作了一些调整和改进。”老三缓了缓，看了父兄一眼，接着讲：“现在是冬天，天气冷，所以我重点想着，怎么能从热汤上加些利润。所以，我偷偷跟师傅说，往饼子和肉里面多加一点点的盐，然后，我就把我们店的几种热汤，全部减掉一块钱作为促销。我算过了，我们家的汤，制作成本低，制作过程快，就算减掉一块钱的利润，我们还有不少利润可以挣。这样下来，虽然咱们饼子几乎不赚钱了，可是我们的汤和饮料的销量就上去了，这就是薄利多销。而且我让人换了厚门帘，这样一来，店里温度上去了，饮料和啤酒的销量也上去了！”

“那，有些人钱不多，或者不想喝汤和饮料，你偷偷加了盐，人家不是会很渴？这咋办？让客人渴着不喝水？这可不好！”老大忍不住插嘴问道。

“所以我给咱们店里加了免费的面汤么，如果不想花钱买汤和饮料，就喝我们的免费面汤，管够、不要钱、解渴还暖和。现在冬天么，喝了面汤身上暖和舒服，自然更愿意来店里吃饭。”老三轻轻松松就化解了老大的疑问。

“难怪，难怪我看见咱们家多了个大不锈钢桶，门帘也换了，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老三，你这大学真没白念，就是能行！我回头好好收拾你侄子，谁说上大学没用，上大学就是不一样！”老二兴冲冲地拍着老三的肩膀直夸赞。

老李头听了，却没有多开心，总觉得还有啥地方不踏实，他犹豫半天，才惶惶然站起身，还没张口宣布结果，就被老三挡住了：“爸，其实我并不想接手这个店，这个店，其实真正下过苦、出过力的是两个哥哥。这一次，其实只是我的一个实践，这次取胜其实是我用了技巧的。从长远来考虑，我的做法并不十分好，如果要真正让顾客吃得满意，吃得放心，真正把新顾客拉来，把老顾客留住，把店开好，我还要好好琢磨，好好下功夫！爸，等明年吧，明年我们兄弟三个，公公正正地再比一场，到时候，咱们不要以赚钱为取胜条件，咱们比客人，谁的客人多，谁的客人满意，谁接店！”

老李头愣住了，随即，他又笑了。笑着笑着，他又有点想流泪了。头一次，他觉得舒心又妥帖；头一次，他觉得放心又踏实；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心事被人摸透了；头一次，他觉得曾经付出的都值得。他忍不住想喝两盅，甚至想放开嗓子唱两句。他迫不及待地想和人分享这种喜悦，甚至拒绝了儿子们的搀扶。此时此刻，他只想赶快跑回家，赶快告诉家里的老李婶，他付出半辈子的心血呀，在这一刻，总算是开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