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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哥哥(散文)_杨星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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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5 18: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哥哥



哥哥生于一九四四年二月十一,大我九岁。

小时我很少能见到哥哥,似乎他一直在读书。我上小学一二年级,哥哥则是高中生了。哥哥个子不高,文文静静,皮肤白皙,脸庞方正,长得很清秀。最显眼的是右眉毛里面有一颗黑痣,老人们说,这是眉里藏珠。

我对哥哥真正有了印象,应该是哥哥结婚的时候。

哥哥结婚好像是一九六二年腊月里,还在上高中。对于结婚,哥哥一定是不愿意,甚至反抗过。我清楚记得,次日就是哥哥结婚的大喜日子,我看见哥哥在窗户外面哭,脸上是红红的巴掌印,耳朵根还在流血,是父亲打的。

一九六三年,哥哥考上了山西大学。

母亲其实对哥哥的期望是当个小学教员,这大概是因为外袓父是小学教师,外祖父到哪里教学,就把母亲带到哪里。因为外祖母在母亲五岁时就去世了。

多年后,我去临汾工作。母亲说她心里没有一丁点儿的担忧,因为她知道我是跟着哥哥走的。



母亲怀我时,身体很虚弱,生下我后就昏迷了过去。接生婆急忙用凉水在母亲额头上浇,她才醒了过来,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母亲身体虚弱,没有奶水,我生下来一口奶也没吃过,是母亲用藕粉把我喂大的。母亲说,后来一见藕粉碗端过来,我的头就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营养不良,致使我从小就面黄肌瘦,弱不禁风。高小毕业时,我体重二十七公斤,视力零点三。初中三年,情况也未有明显改观,以至于同学们对我的印象,就是瘦瘦小小的,永远坐在教室第一排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初中毕业回到农村,我这样的身体,在农村能干什么?

哥哥一九六八年大学毕业,先在部队农场劳动锻炼,后来分配在运城一家化工厂,没停三天,晋南专区就把哥哥调走了。当时专区机关所在地在临汾,辖二十九个县市,包括现在的运城市全境。

哥哥回来探亲时,带我到临汾。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一切都很新奇。哥哥带着我在临汾城玩,又带着我到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说是营养不良,发育不好。

哥哥当时在地委保卫组,他后来划归到公安处。有一次好像是专门回来,迁走了我的户口,我成了临汾市民。他的同事都是把家眷户口迁移出来,没有一个是带兄弟的。

哥哥给我安排的工作是到工厂当工人。我们这批学徒工,除我之外都是城里人,有几个北京插队知青,还是高中生,年龄自然比我们大。那几个北插学生,穿着皮鞋戴着手表,一口京腔,趾高气扬。那些城里孩子见了人家都自惭形秽,更不用说我这个来自农村的丑小鸭。尽管我穿着二姐为我做的新衣服,但与城里的孩子站在一起,立马就显出了土气。

公安处发了新服装,哥哥从头到脚全部给我送过来。这是真的军装,黄帽子、黄上衣、蓝裤子、黑皮鞋。那个年代最时髦的穿着就是军装,年轻人能拥有一件军用品,都会特别骄傲,哪怕只是一顶帽子,也令人眼馋不已。



我们一起进厂的这批学徒工,有几个家境好的,陆陆续续都戴上了手表。他们故意把袖筒挽得高高的,任由手表在人眼前晃来晃去。但我不羡慕,我住在厂里,上下班听着铃声就行了,手表对我没有什么用,更何况大部分人都没有。

哥哥来了,给我送来一块手表,瑞士小英格,当然不是新的,那时进口表市面上是没有的。这块小英格表,戴在我手腕上很合适,因为我胳膊细,戴大点的表反而显得笨拙了。

我那时从事的是轻工种,每月粮食定量二十九斤,比哥哥他们当干部的只多二斤。我把粗粮换成了细粮,每月只有二十斤,当然不够吃,哥哥便给我送来白面、粮票。我在临汾八年,没有吃过一口粗粮。我到哥哥单位,哥哥从食堂打来饭,给我买的是肉菜、白馍,他是素菜、玉米面发糕。

我吃住在单位,不需要自行车,但有一天,哥哥给我送来一辆崭新的永久牌锰钢自行车。这辆自行车很轻巧,一只手就可以举起来,而且是大包链、转铃,一按便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我的这辆自行车,满临汾城当时也没有几辆。

哥哥后来把我的手表也换了,是一块崭新的日本西铁城手表,二十一钻,二百九十八元,比上海牌手表一百二十元贵了一倍还多。我退下来的小英格,戴在了哥哥腕上。

我骑着锰钢自行车,戴着西铁城手表,穿着的确良、涤卡衣服,完全融入这个城市里了。和我身边的同事比,他们有的我都有;而我有的,他们未必有。

临汾八年,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也许是生活好了,我的身体也开始发育,从一个小男孩蜕变成小男子汉了。



我的婚姻其实才是哥哥最操心的事情。

哥哥如此煞费苦心地包装我,是为了他的弟弟也能像城里孩子那样体面地站在人前面。这当中应当还包含有更深层次的意思,那就是为让他的弟弟能够吸引住姑娘们的眼球,找个好对象。

毛头小子,懵懂无知,但也情窦初开。我发现有位姑娘时时偷看自己,待你转过去看她时,她又迅速避开了目光。特别是开会时,她老是偷偷看我。这位姑娘很聪明,肤色较黑,不是很漂亮,但耐看,我对她也挺有好感的。

有一年我准备回家过年,实验室只有我俩时,她让我到街上买几尺蓝布,买回来放到她的挎包里。第二天下班前,她示意我把挎包拿走。回到宿舍一看,是一条蓝裤子,穿着特别合适。她并没有量我的身材,却做得这么合身,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春节我就是穿着这条新裤子回家的。说给家里人,他们都很喜欢,哥哥尤其高兴。

彼此都有好感,按说问题不大,但她父母一听我是南县的,便不同意,怕我以后要回去,把他们的女儿带跑了。那就算了吧!

这对象的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哩,哥哥却已给我打造好了全套家具,大立柜、躺柜等等一应俱全。这在那时是很时尚的,一般的家庭都没有。这时我的同学给介绍了一位老家的姑娘,双方见面后,女方家长以离得太远而拒绝。姑娘说,如果我能调回来,她父母可能就会同意。

事有凑巧,有运城一位想调临汾工作的人,找不下对调的,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办理完对调手续。

手续办完后,我才告知哥哥。哥哥当时下放在曲沃县一个大队,任生产小队副队长。我到哥哥下乡的村里,给哥哥说了工作调动的事,哥哥很愕然,愣了半天说,也好。又给我说了几位他在运城工作的同学名,让我有事可找他们。

然而,老家那位并没有因为我的调回而同意,哥哥便又发动他的同学为我找对象,但最终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人家。

哥哥的同学杨里颖兄几乎同时也从临汾调回运城,他会治病,而且是独门绝技。他给人治病常常带着我,让我充当他的助手,给人治完病,也总不忘介绍我,说是他的小兄弟,并特别强调我还没有对象,让大家帮忙。有位患者痊愈后,大概是出于报恩,对此事最是积极,他是一个部门的主任,竟然发动全体员工为我找对象。他手下有人说,她家新来了一家房客,老两口带个女儿,是从新疆回来的,女儿好像没有对象。很快我们在介绍人的安排下见了面,见面一谈,都是万荣人,还是一个乡,更巧的是,她二叔是我的班主任老师。见过面她父母就回万荣了,自然是找他兄弟打听我的情况去了。第二天回来就同意了,马上订婚。宴席结束,她父母即催我们领了结婚证。

父亲直接去了临汾,告诉哥哥我结婚的喜讯,回来时带回哥哥给我买的铁床。那时年轻人结婚,大都是自己找几根铁管,再找熟人焊成床,用油漆一刷就好了。哥哥给我买的是工厂生产的铁床,精致高档,床头喷绘有彩色图案。

我们是旅行结婚。等我们旅游回来,哥哥给我打造的全套家具,也托人送来了。那年代时兴大立柜、写字台、平柜、书柜四大件,哥哥给我用的是核桃木,鹅黄色,特别漂亮大气,谁见了都啧啧称赞。

这一年,我二十八岁,名副其实的大龄青年,晚婚模范。我成家立业了,最高兴的是哥哥,他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我结婚两年后,哥哥的境况也有了改变。

一九八三年的一天,临汾地委任命哥哥为浮山县公安局政委,很快便又主持了局里的全面工作。他用了不到半年时间,让公安局工作走上了正轨。又过了两年多时间,哥哥被提拔为浮山县委常委、纪检书记。组织上派人把嫂子及三个侄儿的户口迁移到临汾市,事前并未告知哥哥。嫂子一家户口虽然到了临汾,但人仍然在万荣,嫂子劳动,孩子上学。

哥哥到县委后,过了一两年,嫂子和侄儿才到了浮山。时年嫂子已四十多岁了,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哥哥一直住在公安局院内一孔石窑洞里,嫂子和孩子们来了后,又加了两孔石窑。窑洞里墙壁很厚,阴冷潮湿,哥哥在这窑洞里住了七八年,落下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哥哥一件家具也没有,一张旧办公桌,几张单人床,都是借用公安局的;衣服之类放在几个纸箱里,摞在办公桌上。我有一次下乡采访,因离浮山不远,便拐路去看望了哥哥。回来的路上,司机师傅疑惑地问我,你哥是公安局长?我说以前是,现在是纪检书记。司机说,咱们那里一个普通干警的家都比你哥家强百倍。

其时,弟弟已经开始做生意了,开了一家汽车配件门市部,效益还不错。

父母当时都还在老家,弟弟想给老人买台彩电,缓解他们的孤独寂寞。当时买了一台十八吋的彩电,一千四百八十元。有了电视机,左邻右舍每晚都来看电视,家里热闹多了,父母特别高兴。

不幸的是小偷盯上了我家的电视机,半夜翻墙进入院内,却没有办法进到室内。母亲很小心,每晚睡觉前都用铁链子把门锁起来,小偷没有办法,只好走了,却拐到大队部,偷走了电视机。这是小偷落网后供述的,他说原本是去偷我家的。

父母听说以后有些后怕,我们也担心老人的安全。中秋节哥哥一家回来,走时便带上了这台电视机。哥哥家里有了彩电,最高兴的就是孩子们了,再不用晚上跑别人家蹭电视了。这台电视机看了还没十天,就给哥哥惹来了大麻烦,有人举报,说哥哥收受贿赂。上级很重视,派出调查组来浮山。哥哥向调查组说明了电视机的来历,并向调查人员出示了之前买电视机的发票。

经过这番折腾,哥哥把父母接到了身边,免得担惊受怕。一家七口人,收入主要靠哥哥每月五十三元的工资。嫂子才参加工作,每月大概能领到二三十元吧。嫂子说,每月吃豆腐都是有数的,逢年过节才买点肉。

我那时每月五十二元,妻子因为是从新疆调回来的,地区类别高,每月也有着四十七元工资。我们那时只有一个孩子,一家三口,钱不算少,但我们是月光族,没有一点存款。

现在想想,我其实是家里的宠儿。

一九八八年,单位集资建房,每户七千元。我有资格分到房,但我没有集资款。弟弟那时生意已做了三年,他听说我集资建房的事情,给我送来一万元;二姐送来三千元;大姐是我们姊妹五个里生活最困难的,还送来了五百元。哥哥也知道了,他赶快回到老家,把他的三间房子卖了一千五百元,用手绢包着,坐公共汽车到运城,送到我手上,让我买房。

一九八八年,七千元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不敢说是天文数字,至少算是一笔巨款了。单位同事为了购房,东凑西借,有些家甚至卖了电视机,吃了几年的咸菜,我不仅没有拉下饥荒,买完房还成了富翁,令同事羡慕不已。



哥哥和嫂子,是娃娃亲。有一次我与母亲拉家常,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母亲说,她和我嫂的母亲是玩伴,她俩都有了身孕,相约生下男孩,是兄弟;是女孩,做姐妹;一男一女是夫妻。母亲说,当时说这话是耍笑哩,谁知道认了真。

这分明是指腹为婚啊!

哥哥上高中时,父母给他们完了婚。

嫂子身体好,吃苦耐劳。嫂子娘家是个大村,村里有一支女子篮球队,嫂子就是女篮队员。我们村是小村,只有两个小队,几百口人。村子小,在外工作的人可不少,特别是我们这个队,几乎每家都有在外工作的人员,男劳力就非常少,姑娘、媳妇们都得干男劳力的农活,如犁地、出圈甚至赶车。嫂子什么农活都能干,而且不惜力,干活又快又好。地里回来又帮母亲做饭,从来不说苦累。

一九六三年,嫂子怀孕了。当时村里修池泊,嫂子打夯,用力过猛,不幸流产了。母亲心疼得一个劲埋怨嫂子不注意,自己身怀有孕,还干那么重的活。此后数年,嫂子再没有怀过,直到哥哥大学毕业那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嫂子和父母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先是在农村老家,后到城里,几十年间,嫂子没有和父母顶过嘴,没有红过脸。

家里盖了两次房。第一次是一九六九年,哥哥工作了一年多,有了点积蓄,便把家里老院的西房拆了,盖起了五间北房。房子盖好后,哥哥说,这是月儿的。月儿是我弟弟,那年十岁。

第二次是一九七三年,拆了老院东房,在场院盖起五间北房。房子盖好后哥哥说,这是星儿的。那时我已工作了,哥哥在家里盖房子,我在石家庄出差。

房子落成第二天,我回来了。也是这一次,父母给我们分了家。弟弟是五间新房,我是场院里才建成的这五间新房,哥哥是老院,里面有三间摇摇欲坠的北房。

这样分家,当然是哥哥的主张。

我现在想,嫂子当时为什么就没有一点意见呢?要知道,两次盖房,嫂子是扑下身子又干活,又做饭,忙得焦头烂额。嫂子是操心出力最大的,我们则是坐享其成。当年哥哥带我出去,安排工作,离开了农村,如果带的是嫂子呢?嫂子那时还不到三十岁,她原本可以早早脱离农村,过上安逸的城市生活的。还有我买集资房,哥哥没有一点积蓄,卖了他们仅有的三间房子,把钱一分不动地送到我手上。面对空荡荡没有一砖一瓦的空院子,嫂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世上能有几个这样的嫂子!



我坐在哥哥家的院子里与哥哥聊天。父母一直和哥嫂在一起生活,父亲过世后,母亲还是住在临汾哥哥家里,因此,我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要到临汾看望母亲。

我们正说着话,进来了一对母子。那位老妇六十开外,儿子四十多岁。儿子脸色苍白,坐在板凳上,腰板很直,双膝并拢,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眼睛有点呆滞。老妇一个劲地说着感恩的话。

母子俩走后,我问哥哥,哥哥说,这个孩子当年抢了人一块五毛钱,正赶上严打,被判了死刑。哥哥认为判刑过重,最后改判无期徒刑。这孩子服刑了二十多年,现在释放出狱了,他母亲领着来感谢哥哥当年的救命之恩。

哥哥在浮山先是公安,后在纪委,经手的案件恐怕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但在哥哥手里,没有一件冤假错案,浮山人民是清楚的。

哥哥在公安处工作时常下乡,他下乡的地方我大都去过。哥哥很能和群众打成一片,这从我去看望哥哥就能感觉到。我一去,这家来请,那家来叫,说老杨的弟弟来了,让我们到他家吃饭。

哥哥在曲沃下乡时,担任一个三类村的小队副队长,社员一年的口粮只有一百多斤。哥哥驻村后,发现这儿种的都是低产作物,难怪打不下粮食,便带领社员种玉米。他跑地区种子公司,购回优良种子,还教社员如何种,如何管理。这儿的农民没有种过玉米。这一年,哥哥他们队每人分得口粮三百多斤。

再说一说哥哥的这个小院。

哥哥一九八三年到任,一九九〇年离开,在浮山工作了七八年。这次调离是哥哥要求的,本来安排他在浮山县担任更重要的职务,但他执意要求回临汾。

哥哥前两次提拔,都是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任命的。哥哥没有钱,不可能去送礼;哥哥爱脸面,自然也不去求人。哥哥只是硬硬地等待着,不久被任命为地方志办公室副主任。

这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哥哥虽没有想到,但似乎平静地接受了这一职务,平静地面对着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困难。

最棘手的是住房。哥哥在临汾没有房,也没分到房,一家人总要有个地方住吧。哥哥没有钱,向弟弟借了四万,在城边的村里买了这个院子。说是买的院子,实际上相当于只是买了块宅基,因为院里只有三孔破烂不堪的砖窑洞。别人都以为哥哥要拆了砖窑重盖,但是没有,他只是把旧窑洞整理了一下,全家就住了下来,一直到现在,还是那三孔旧窑洞。

哥哥在浮山时,就是三孔旧窑洞,我一个人去浮山,就住在家里。我们一家人都去时,晚上我们就住在哥哥办公室的套间里,里边有一张床,孩子们则睡在沙发上。哥哥从来没有安排我们住招待所,也没有在招待所里吃过饭。我是记者,经常到各县采访,和县上领导打交道也多,我知道一个县委常委的权力有多大。

方志办的工作对哥哥来说不是难事,哥哥的笔杆子是有名的,不久我就在他们方志办的刊物上看到哥哥的文章。

哥哥六十岁退休,单位还返聘了几年。二〇〇八年,母亲去世,享年九十三岁。哥哥的孩子们都工作了,几个孙子也都上学了,生活虽不富裕,但也过得去。哥哥应该安享天伦之乐了。



不幸的是,哥哥在浮山落下的关节炎越来越严重,后来几乎无法行走。加之家庭发生变故,雪上加霜,哥哥的身体一下子垮了。

哥哥一天天不说一句话,也不怎么吃饭,身体眼瞅着一天比一天瘦弱。后来渐渐就小脑萎缩,神志不清,不认识人了。哥哥住院我去看他,侄儿告诉我,他爸从住院到现在,没有开口说过话,也不认识人。我坐在哥哥病床前,抓住哥哥的手,看着哥哥消瘦的脸庞,泪水涌满眼眶。哥哥睁开眼,无神的眼睛盯着我,看着看着,眼睛里闪现出光彩,手也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

侄儿俯在他爸耳畔问:“爸,这是谁?”

哥哥紧紧攥着我的手,不错眼珠地盯着我忽然开了口,声音清脆响亮:“你二爸嘛!”

一家人高兴极了。侄儿说,这是他爸两个月来说的最清晰、最完整的一句话。

我在哥哥的病房里走动,我走到哪里,哥哥的目光追逐到哪里。下午我要回去了,我趴在哥哥的脸上说:“哥,我回运城了。”哥哥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我。好一会儿,哥哥头一偏,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六日晩上十点,我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手机响了。侄儿说,他爸不行了。等我们赶到临汾才知道,下午还请了医生来家里,医生说没事,侄儿们还借来一张升降床,忙着安装好,哥哥却突然走了。

看到躺在冰棺里的哥哥,我扑在冰棺上嚎啕大哭。

一夜无眠。天亮时,我拨通了大姐电话,哽咽着说,咱哥殁了。我又拨通二姐电话,才说出咱哥殁了,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三十日是哥哥的追思会,我们五点就赶往殡仪馆。仪式还没开始,我先到帷幕后边,趴在哥哥的冰棺上大哭一场。我的哥哥,这是咱俩最后一面了。

灵堂布置得很简朴,上方是:沉痛悼念杨克让同志。桌上摆放着哥哥的遗像。两旁的挽联是:高校毕业几十年保卫公安纪检史志勤奋敬业贡献巨;两袖清风一辈子正义坚强廉洁淡泊助人为乐品德高。

撰联者也许只是随手书写,为逝者颂扬而已,只有我知道,我的哥哥配得上“两袖清风、品德高尚”这一赞语!

我望着哥哥的遗像,眼泪像断线珠子顺脸流淌。

哥哥,咱俩下辈子还做兄弟。只是我当兄,你为弟,让我好好地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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