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咸_杨群群

  吃过晚饭，琴在收拾着碗筷，母亲依旧像往常一样便坐在楼梯口上。

    初夏的季节，洋槐花开到了极致，巷子里充满了甜蜜的温馨。对面小广场上散步的人、跳舞的人、遛狗的人好不热闹。霓虹灯下，夜色逐渐朦胧起来，轻风徐徐，膨胀了母亲的衣衫，吹乱
了她的头发，她纹丝不动地坐着，表情安静地眺望着远方，仿佛这一切喧嚣与她毫无关系。

    天热起来了，租住的房子虽有二十多平米，但做一顿饭，屋里便闷得很。琴迅速地洗着碗筷，不时透过门帘儿留意母亲的动静。

    三年前的夏天，琴的父母去临镇的集会上卖西瓜，途中遭遇车祸，三轮车翻进沟里，父亲走了，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母亲虽保住了性命，但双耳却失聪了。

    失去老伴的悲伤和双耳失聪的打击让母亲的头发一天天花白起来。刚出院那会，母亲因无法听到任何声音，说话有时语调高昂得像与人争吵，有时又似云淡风轻，稍不留神就会被忽略。许
是母亲的世界太安静了，渐渐地，她便开始少言寡语起来，在家里看电视不再放声音，见到邻居只微笑示意，独自一人从不去远处，过马路需要有人专门陪护。

    琴想不出母亲的世界有多安静，有时在楼梯口一坐就是半天，有时琴在做饭，她会默默走过来递个调味瓶、碗、筷，她不再指责琴菜切得不够精细、做饭程序不对、面和得太软等等。每当
琴炒好菜，母亲便盛好了饭，然后静静地坐在桌子旁等待着。此时的母亲像是幼儿园等待老师发号口令的孩子，乖巧懂事得令琴心酸。

    琴一直觉得母亲会恢复听力的，既然西医不能医治，她就寻遍了城里的中医，为了给母亲做针灸，她在县城租了这间房子。屋子虽不大，但向阳，一道碎花布帘子便隔开了床铺和灶房，窗
台上摆放着琴精心养着的蝴蝶兰、栀子花、杜鹃花、长寿海棠、兰花等各种花草，每当太阳光射进屋里，总有一两个花骨朵儿耐不住性子俏皮地绽放，点缀着母女俩的生活。

    琴养花养得真好，院子里的邻居们便有人出主意让她去卖花。后来琴便在楼道里养了许许多多的花草，每日清晨她会带着这些花花草草们到早市上去卖。琴的花精气神儿足，最出众，往路
边边上一摆，便引得过往的人们驻足观赏，有时逢集，卖花的小生意竟也十分红火。有时遇到阴天，早市上客流量少的时候，琴便蹬着三轮车载着一车花花草草、载着母亲一起上早市。母亲
帮琴搬下那些花草，摆放整齐后，便拿着板凳儿安静地坐在三轮车旁，看着人来人往，时不时还留意那些花花草草。

    一日早起，琴匆匆吃完早饭准备出门去早市，母亲叮嘱说：“回来时买些茄子、萝卜，我给你做点咸菜。”琴正在门口换鞋，便随口应了一声。一上午，她在早市忙忙碌碌，把母亲要做咸菜
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晚饭过后，琴才想起母亲要做咸菜的事，但她想着母亲年龄大了，咸菜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每日做饭时多拌个凉菜不是更好，于是咸菜的事便抛到了脑后。

    立夏后的一天早上，琴带着母亲去早市卖花，花刚摆放好，买花的人就来来往往。忙忙碌碌中过了卖花的小高峰，琴回过头却发现三轮车旁坐着的母亲不见了。一瞬间，琴的心跳到了嗓子
眼儿，急忙给摊位旁卖水果的大哥交代了一声，就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找母亲。

    早市上的车太多了，小皮卡、三轮车、小轿车、摩托车川流不息，每一声鸣笛，都让琴胆战心惊，要是母亲一不留神被撞了怎么好？琴挤在人群里，脑袋里嗡嗡乱响，她沿着水果摊一直找
到菜市，终于在一个拐角处，透过拥挤的人群，看到了母亲瘦小的身影，她正在一堆茄子里挑拣着，身旁还放着一袋萝卜，琴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攥紧了母亲的手，母亲的手里还拿着一张二
十元钱，那是一张折叠很旧很旧的二十元钱，起了许多毛边边。母亲看到琴，指了指身旁挑拣的菜，一脸满足地说：“明天我腌些咸菜！”琴一愣，强推着把钱装到母亲口袋里，向摊主结了
账，提着那些菜，牵着母亲的手往回走，眼泪却不由自主的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了嘴里，那一丝丝咸咸的味道让琴想起母亲往日里做的咸菜。

    母亲是勤劳的，每日忙完地里忙家里，手里的活计稍有消闲，还得想着法子改善一家人的生活。

    春天里，香椿芽儿刚刚露出头，母亲和父亲就带着钩子去采香椿，香椿炒鸡蛋、香椿拌豆腐自然是少不了的好菜，但新鲜香椿不便保存，母亲会把香椿切碎，用盐腌在玻璃瓶里，吃的时候
加点醋，拌面条吃可口极了。

    夏季里，菜地里的黄瓜一茬一茬地疯长，除了送去给邻居们吃以外，母亲还会挑粗壮的切成段，搭配青辣椒，用糖、醋、盐、味精腌制出脆爽十足的辣黄瓜。黄瓜刚刚腌制好，母亲又围着
一筐筐西红柿忙起来，西红柿切片熬制成鲜红的酱，分装在玻璃瓶里，那可是过冬的美味。

    一入秋，亲戚们便嘱咐母亲多腌茄丁。地里的茄子长势好，结得稠，一篮子紫黑色的茄子，经过母亲一双巧手，切成丁搭配红辣椒腌成茄丁密封在小罐里，嚼劲十足，香辣诱人。

    霜降过后，母亲拔了芥菜，在路边的水渠里用破瓷片刮洗干净，一个个尖脑袋、白乎乎的芥菜疙瘩，是压酸菜最好的食材。制作酸菜可是一项有技术含量的繁琐手艺，把芥菜疙瘩擦成碎
片、芥菜叶切碎，一层芥菜一层叶，平铺在小瓮里，上面压上陈年酸菜坛子里用过的鹅卵石，母亲说压得越瓷实酸菜发得越地道，口味越纯正。入冬前后，母亲一整天忙碌在灶房，压好酸菜
紧接着是腌萝卜丝，佐以朝天小红辣椒、青辣椒、煮好的花生豆、花椒颗粒少许，腌好的萝卜丝色香味俱全。

    过去的日子里，母亲从未炫耀过自己做的咸菜，唯有看到孩子们相互夹抢着吃的神情才会一脸的满足。那一瓶瓶、一罐罐咸菜是那么朴实无华，却让物质贫乏的生活滋润起来、美味起来，
那些只有母亲才能做出来的味道在琴快乐的童年里留下了浓浓的记忆。

    晚饭过后，邻居们三三两两结伴去巷子口、广场上乘凉了，院子里安静下来。青黛色的夜空中，皎洁的月亮升起来了，满天繁星在闪烁，那盏亮着灯的房间里，琴站在母亲身旁，学习腌制
咸菜，窗台上一盆紫红色的长寿海棠悄悄地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