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那碗 羊肉汤 散文 赵永石

我的老家北薛庄是闻喜桐城镇最边远的一个小山庄。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生活条件差，母亲体弱多病，早早就离世了。记得一个冬天城里逢集的日子，父亲跟大伯拉了一小平车红薯带着我进城去卖。

小时候的农村大集，是乡村的热闹之地，也是乡亲们交流、交易的场所。每次大集，附近村的男女老少便纷纷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有的牵着牛羊，有的背着布袋。冬天，大集上的羊肉汤最受欢迎。

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漂浮着新鲜的香菜和葱花，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很多小商贩起得早，来不及吃早饭，就在大集上喝一碗羊肉汤、吃两个烧饼，早饭就这样解决了。中午，很多老人带着孙子孙女来到大集上，喝一碗热汤暖暖身子。

那天，我们早早进了城，到了半下午才卖完，一共卖了几块钱。我们又饥又饿，带的干粮黑糕糕，又硬又涩，实在难以下口。看见好多人在那儿喝羊汤，我咂巴着嘴，口水直流。父亲咬咬牙说“咱也喝碗羊汤去”，一问价钱三毛钱一碗，三个人就得一块钱呢，父亲舍不得了。父亲跟老板说，不要菜，只要点汤就行，即使这样，一碗汤也得一毛钱。父亲问老板要了两个碗，把黑糕糕掰成小块，老板舀一勺汤倒进碗里，撒了一点葱花。

父亲端过来一碗给了大伯，一碗给了我。父亲说他刚吃过馍，不饿，让我俩赶紧吃。虽然碗里没有肉菜，但汤面上漂了一层油星子，咸咸的甚是好喝，黑糕糕嚼着都有味儿了。那时，我觉得羊肉汤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又过了几年，家里的老母猪生了几只小猪崽，刚过满月能出栏了。父亲找了两个荆条筐，每个筐里放三头小猪，用扁担担着。我背着馍布袋，装了两块黑糕糕，天刚麻麻亮，就跟着父亲进城赶集卖猪娃。

山路十八弯，二十多里地，十二三岁的我走得脚肿腿难受。父亲承诺说，等小猪卖了钱，我们就喝碗羊肉汤。父亲想多卖点钱，可是等得天都快黑了，小猪也没卖出去一只。闻着前面香气扑鼻的羊肉汤，我只能咽口水。天黑了，也不可能有人要了，父亲说担回去再好好养养，等小猪长大一点，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没有办法，我们啃了口干粮，只好回家。一路上父亲给我讲了不少故事，父亲还说：“你看城里面多好啊，有楼房还有电灯，你要好好念书，将来也能到城里工作，咱本家的你富奎叔都到省城太原了，太原比咱闻喜大多呢。”

等回到家，已经快半夜了。父亲满怀愧疚地说：“都怨爹爹没文化没本事，让你们受苦了。”其实我能理解父亲，我知道父亲想多卖一点钱，给大哥说媳妇。

到下一个逢集的日子，父亲又挑着担子去卖小猪了。这次回来，父亲就跟捡到宝贝似的，买了两根羊骨头，洗净放进大锅里，加了半锅水，在家熬起了羊汤。我跟弟弟帮着加柴烧火，父亲切了些葱花，又弄了些白菜、胡萝卜加进锅里。屋里弥漫着热腾腾的锅气，闻着都香，感觉跟集市上的味道一样样的。汤熬好了，父亲给我们一人舀了一大碗，说锅里还有，不够再舀。那时候屋外很冷，西北风呼呼地刮着，我们喝着美味的羊汤，浑身暖和，一晚上都感觉不到寒冷。那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羊肉汤了。

父亲一人养育我们兄弟四个，供我们上学，帮我们成家立业，真是太难了！我那时好像一下就懂事了，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让父亲喝上有肉有菜的羊肉汤！

后来学校毕业后，我到运城找到了工作，也学了门技术。我发第一个月的工资后，就买了一碗羊肉泡馍，给父亲带了回去。后来，我还买了个保温桶，每次回老家都给父亲带些羊肉泡馍。父亲不仅跟大伯分享，还让我给村里的好友王伯伯、李叔叔，以及南湾的姑姑送些尝尝鲜。

有乡亲来运城，我都会带他们吃一碗正宗的羊肉泡。再后来，我在市区买下小院了，干脆把父亲接来，逛关公庙会、舜帝陵庙会，美食一条街就在家门口，羊肉泡馍汤鲜味香十里外。我带着父亲把运城的各种羊肉泡馍、羊肉胡卜吃了个遍。

父亲在我这住了八九年，直到他八十三岁那年去世。后来每年父亲忌日，我都会买一碗羊肉汤，给父亲磕个头！

于我而言，羊肉汤不仅仅是一种美食，更是对家乡亲人的情感寄托。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美味，奶白色的汤汁，鲜美的羊肉，再配上一些香菜和胡椒粉，每一口都让我感受到家乡的温度，回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现在，只要闻到那熟悉的味道，我还是会回忆起那些难忘的时光。